等走到多宝阁处、将要拐弯时,屏风后传来几声细碎的声响。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回首望了一眼。
方才还坐着的那一抹倩影已经不在原位,而是挪动到了屏风后头。
包裹着璇石的紫檀富贵边上,搭上了一只纤白好看的手。
靓润的青丝从蜷起的手指旁垂落出几缕。
尉鸣鹤的眸光掠过,复瞧见被精心收起的、自己的东西,从其中品味出女郎的不舍与爱恋。
满腔的怜爱疼惜之情不觉更重。
阿姁是这样想他,又这样爱他。
这样的情深意重,才值得帝王的迁就。
尉鸣鹤一时间感慨颇深,装作看多宝阁上的摆件,刻意多停留了一会儿,好让沈知姁“偷看”个够。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才负手离开。
*
福如海顺便将装梨盅的碟盘带了出去,让芜荑好生服侍沈昭仪,还对着瑶池殿一众宫人施威,让他们安分守己,别叫主子烦心。
——原先是没有这一环的,可谁让沈昭仪超常发挥,一举就获得了陛下原谅呢?
他福如海帮着帝王心尖上的人教训宫人,是在为陛下分忧呢。
训完人,福如海乐颠颠地伺候圣驾回殿,却看到尉鸣鹤的神色似被冷风吹过,长眉紧蹙,透露出一分不解与不虞。
“陛下,您……”福如海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先赔笑询问。
“朕觉得,沈昭仪有些疏远朕了。”尉鸣鹤靠在引枕上,手支下颌,向来深冷的目光此刻有些闪烁:“若放在一个月前,只有你在侧伺候的时候,她怎么肯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臣妾’地说话。”
他们私下相处时,都是你我相论的。
顶多她撒娇卖乖时,软软地喊上两声“阿鹤”。
听到这话,福如海差点将“沈昭仪这样谨守‘恭敬’的后妃之德,不是陛下您希望的么”这句话脱口而出。
他努力揣摩了尉鸣鹤的心思,发觉这位主子的要求比之前自己分析的还要更多些。
——沈昭仪要在人前做个优秀的后妃表率,温婉和顺;在人后。则要忘记定国公府流放、自己受斥禁足之事,毫无芥蒂地在帝王面前亲亲昵昵。
福如海不禁陷入沉思:若他是沈昭仪,这后面的要求,怎么着也要缓上一个月才能做到。
况且他在御前侍奉,知道定国公之事,实在是陛下对不住沈昭仪,对不住沈家。
可陛下还那样冷漠地等昭仪受不住跪,再带着气,让他传命“养病”……
但帝王怎么会有错?自然只能由沈昭仪来服软请罪了。
依着他看,沈昭仪虽然痴心,也因爱恋请了罪,可心里大抵还在因帝王的冷情而伤心呢。
“啧。”尉鸣鹤等了几息,略有不耐地作声。
“陛下多虑了。由奴才来看,昭仪如此表现,正是因为在意您呢!”福如海立刻收起心里的嘀嘀咕咕,露出标准的憨笑,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甭管沈昭仪怎么想的,反正人已经服了软,还泄了陛下的火气。
如今当务之急,是他要捋顺龙毛,可别让陛下自个儿胡思乱想,又给想得龙颜大怒!
等到了那时候,他又要首当其冲地被骂了。
宦官的命也是命呀。
“恕奴才多嘴,那日昭仪来求见时,陛下您浑身的帝王之威,言语间的天怒更是令人两股战战。”福如海回忆起那日的场景,眉目间透出一丝后怕:“昭仪是无忧无虑的贵胄女儿,又和陛下您相悦,想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昭仪病中,您又未曾探望。”
“娘娘定然是又惧又哀,行动间就会不自觉地有些害怕。”
“偏昭仪主子又钟情于您,想亲近您而不愿惹您再生气,故而就敛起往日的脾气,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福如海分析得头头是道,争取往尉鸣鹤的心坎上去讲。
还着重描述了刚才沈知姁那副不顾病弱的痴情模样。
他这一番话颇有成效,龙脸上来了一出“多云变晴”。
尉鸣鹤认同福如海的话,可心里面总有几分不是滋味。
脑海中就回想起太皇太后的话来——“皇帝这样的教训法儿,不对。”
直到此刻,尉鸣鹤才明白这“不对”在哪里。
恩威并施,是对臣属的手腕。
身为帝王,理应对此运用自如,冷眼利用旁人的所求来为自己所用。
可沈知姁不一样。
她是他的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