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不过十余日,朕就前去探病,是否过于轻拿轻放、骄纵沈氏了?”
“陛下实在多想了。”福如海一听,便知道这位主儿好面子的习惯又发作了,当下就笑着道:“嫔妃有疾,陛下前去探望,本就是仁爱之举,而去探望昭仪娘娘,则更多了一份宽仁的美名。”
“况且,娘娘的性情,满宫里都知道,虽憨直,却不是容易轻浮自傲的。”
尉鸣鹤保持着动作,陷入沉思。
在福如海托举的手臂越来越酸、要扶不稳的时候,从容地坐回了原位,颇为矜持地扬了扬下巴:“罢了,即便如此,朕也怕她记不牢教训。”
“你代替朕进去瞧一瞧,问一问……她高热退了没有,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新鲜玩意儿。”
于是乎,收到任务的福公公简单理了理衣裳,就前去瑶池殿叩门——因着先前尉鸣鹤那道“静养”的口谕,白青就吩咐了瑶池殿的看门宦官,将大门紧闭,只开角门,以供宫人的日常进出。
福公公一边叩门一边感到惊讶:此时还没到各宫落钥的时候,怎么瑶池殿已经将角门给关上了?
随后,门缝里露出个稚嫩的脸,听闻来意后也不将他迎进去,反倒一脸惶惶地把门合上,只说去请昭仪来。
福公公在夜风中咂摸了两下嘴,心里面明白过来:看来瑶池殿那个总管宦官,应当是找好下家了,撒手不管事情,这才叫一个没经验的小宦官值夜班。
是纵容手底下人欺压新人呢。
要是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要不了一个月,瑶池殿从自个儿内部就烂掉了。
原先碰到这种事情,福公公都会提醒宫殿的主人,也算是卖个好。
但沈昭仪不同,她特容易信人、好哄骗,看不出这些弯弯绕绕,也不会用恩维并施的管理手腕,兼之在尉鸣鹤心中特殊——故而福如海都是直接报给尉鸣鹤,让圣上在空余时间腾出手来,替沈昭仪管一管殿中的繁杂事务。
可如今……
福如海忍不住又咂摸了两下,揣测着圣意,决定等会儿向尉鸣鹤提一嘴儿。
正想着,门里头传出来动静。
这回探出来的,是福如海熟悉的、芜荑的脸。
芜荑根据沈知姁的吩咐,用客气而带着疲惫的笑迎上前:“不知是福公公前来,反倒让底下人给怠慢了,我让小厨房给公公上点心与热茶。”
“芜荑姑娘客气了。”福如海笑着点头,在行走间发觉整个瑶池殿,比起十日前,可以说是荒凉许多:看门的不懂事,洒扫的在偷懒,服侍的除了廊下两个二等宫女,竟是看不见人。
他看了一圈,心中升起几分不忍与同情:定国公当初,压根就不准备将女儿嫁进皇室,故而将沈知姁养得天真烂漫。如今骤然落入困境,要想翻身,可是极为艰难的。
等到了寝殿门前,里头是黑乎乎一片,只有在最里头亮着豆大的光晕。
芜荑对上福如海眼中的困惑,欠身道:“昭仪近来身子虚弱,总是觉得困顿,所以睡得也早些。”
“还请公公稍等,我去唤娘娘。”
廊下的青葙和箬兰一个搬凳子,一个奉茶点。
凳子上放了绒垫,福如海舒舒服服地坐下,低头看那红木食盒:点心是他喜欢的,茶也是。
只是他低头抿了一口,就发觉这是往年的陈茶。
便在这时,寝殿门后传来沈知姁轻柔又模糊的问询,夹杂着几声清晰的咳嗽:“福公公来了?”
“原谅本宫未施妆发,不大方便见公公。”
“奴才明白,娘娘客气了。”福公公应了一句,将手中热茶放下半晌,都没再听沈知姁多说一句,只好自己开口:“呃……娘娘不问一问,是谁让奴才来的,奴才又是为何而来?”
问完这一句,福如海就听见门后一阵脚步声,先是急促地一阵,中间顿了一下,伴着芜荑的声音,似是来人过于激动匆忙,被绊了一下,等快到了门口时,才变得不慌不忙。
沈知姁的声音清晰平淡许多:“本宫奉诏养病,公公前来,必然是奉命探望本宫的病情,何须多此一问?”
福如海一时哑然,直疑心是待人冷淡的蓝容华在里头假扮沈昭仪。
好半晌他才笑说:“是、是……陛下听闻娘娘起了高热,放心不下,特意遣了奴才来问候娘娘,还问娘娘有什么想吃的。”
“正巧诸葛院判后日回来,陛下特意吩咐了,叫他不必先去太医院当值,要将娘娘的身子放在第一位。”
他笑眯眯地说完,果然等到沈知姁声音转变了一瞬:“阿鹤他……”
一阵清咳后,复又变得平静:“陛下仁爱,本宫感恩不尽,还请公公代为转达:本宫的高热不过三四日,今晨已经退去,如今暂无胃口,可让陛下不用担忧。”
说罢,又是一阵轻咳。
“奴才都记下了,那便不打搅娘娘歇息了。”福如海见状,连忙告退。
在他看不见的寝殿中,沈知姁围着厚披风,抱着手炉,容色冷然:“总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