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地,尉鸣鹤觉得自己心中沉甸甸地一坠。
像是被眼泪打湿一般。
心头不受控制地涌上几分烦恼。
还有许多极易察觉的心软酸涩。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眼前就浮现出一张鼻尖泛红的娇靥。
——
那是两年前,也是先帝病重的最后一年。
先帝日渐迟暮,伴随的却是三位皇子间日渐激烈的斗争。
尉鸣鹤年纪最小,却后来居上,最受先帝青睐。
上头两位哥哥不忿,依仗着自己与王妃家积累的人脉势力,处处打压尉鸣鹤。
彼时他已经和沈知姁定情,可定国公府依旧不为所动。
——沈厉父子一向是先帝信任的心腹重臣,手握重兵。若他们在三位皇子中有所站队,那情势将会一瞬分明。
偏偏定国公府如定朝神针,不偏不倚地伫立在乱象之中,任谁也拉拢不动。
甚至因定国公府的刻意运作,在大多数人眼中,沈知姁身为定国公府唯一的女儿,和尉鸣鹤并不相熟。
只是沈知姁做过华信公主的伴读,华信公主又和尉鸣鹤关系颇好,两人有过几面之缘罢了。
夺嫡事重,一不留神就会牵扯进身家性命。
沈厉父子自然不愿沈知姁牵扯其中,更觉得定情之事有尉鸣鹤的蓄意引诱和别有图谋。
——既然要娶他们捧在手中的明珠,那就自己拿出本事来证明有这个资格和能力。
横竖定国公府只效忠于帝王。
沈知姁对朝堂情势是一无所知的,她听从父兄的话,乖乖在府中陪伴母亲。
只是时间久了,看着每日从宫中借着华信公主名义送来的鲜花,难免想念自己的心上人。
在先帝最后一年的除夕宫宴,她避着众人,悄悄寻了尉鸣鹤,送上一个大荷包,里头装满了小巧的绢花,皆是她曾收到的花朵模样。
尉鸣鹤至今记得,当时突然下起了大雪,雪絮鹅毛似地纷飞。
落在沈知姁的发间,就成了晶莹圆润的水珠。
一闪一闪地令人心动。
沈知姁一张皙白的面儿被冻得通红,尤其是鼻尖,像抹了一层胭脂。
她将那个荷包悄摸摸地塞到尉鸣鹤手中,抿着唇俏皮一笑,杏眼轻眨间就如春风吹拂三千里。
恍惚间有树上新结的甜桑葚落到心里。
他打开荷包,微微讶然里头的绢花,忍不住开口询问。
回答他的是沈知姁有些羞红的颊和甜甜糯糯的解释:
“我听阿娘说,家乡有旧俗,若是有亲朋久久不相见,可以亲手采撷鲜花相赠,以示思念之情。”
“我想着,鲜花娇嫩,禁不住冻,绢花倒是更厚重耐放些。”
“阿鹤,我想你啦。”
说这话时,沈知姁的眼睛极亮,像坠了亮晶晶的星籽在里头。
——
记忆回笼。
尉鸣鹤目光沉沉地盯着檐下的绢花,沉坠坠的心如枯木遇火,“怦怦”欲燃。
他长长喟叹一声,尾音化作轻柔的无奈。
銮驾旁跪着的福如海敏锐地听见了这声轻叹。
不但没有怒气,还颇为温和。
他眼珠子一转,膝行两步,微微起身,小心问道:
“陛下,颐寿宫……”还去不去呢?
“去颐寿宫。”尉鸣鹤轻声吩咐了一句。
而后在銮轿起驾的琐碎声响中,若有所思地低声念着:“明日就是立冬了。”
他还记得一月多前的仲秋,沈知姁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要尝试做月饼。
自然,最后的成果不算太美妙,只能勉强入口。
沈知姁颇为懊恼,却不肯认输,顶着被面粉弄花的小猫脸,满脸小女郎的娇俏与活泼:
“你等着,等我认真钻研,等到了立冬给你包饺子吃!”
如今这话却难以兑现了。
尉鸣鹤捻了捻指尖,心道:已经过去七八日了,既然这样想他,那必定是自己知错了。
她骨子里倔倔的,想来需要一个台阶。
帝王之命不容违抗,却也有帝王宽仁之德。
他愿意为沈知姁破例一次,弯腰递去台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