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宁二年十月初一,是殿中省分发份例的日子。
新帝甫一登基,就整顿了皇宫各处的蛀虫。
少了那些独占油水的总管和尚宫,宫人拿到手的份例就多了。
宫道上难得洋溢着欢喜的气氛。
但这气氛,一到瑶池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个拿着钱串的小宫女走到瑶池殿后边,立刻收了脸上的笑容,转而缩头缩脑地相互嘀咕:
“这瑶池殿当真是和冷宫一样了!难道沈昭仪当真是要失宠了?”
“嗐,听说宫外定国公府,也就是沈昭仪的母家,已经被判了抄家流放了!这时候沈昭仪还帮着父兄说话,这不,被陛下说要静养呢!”年长些的小宫女老神在在,一副见惯了的模样:“依我看呀,等咱们下回见到沈昭仪,指不定就要换个称呼了。”
好点儿是沈婕妤或沈容华,差点儿就是沈良仪、沈美人什么的了。
“姐姐你懂得真多!”另一个宫女眼露崇拜:“姐姐,那你说下一个宠妃是谁呀,是慕容婕妤,韦容华还是蓝容华?”
说话间,瑶池殿的后门有了动静。
年长宫女顿时惊慌起来,捂着另一个的嘴赶紧躲到了僻静地方。
下一瞬,她们就看到瑶池殿大宫女之一的茯苓,掩着面儿从后门出来,行色匆匆地往外头走。
两个宫女下意识地想道:那个方向一直往前走的话,正是慕容婕妤的兰心堂。
*
此时,瑶池殿中。
若有人一路进来,就会惊奇地发现,从寝殿到正殿大门,竟连个值守的宫女都无,只有两个洒扫宫女在廊下老老实实地干活。
寝殿中,燃着袅袅安神香。
然而床上的女子睡得极不安稳,杏眼紧闭,桃面泛白,吐息格外急促。
在即将喘不上气的那一刹那,沈知姁陡然惊起。
入眼是熟悉的春桃如意轻纱帷帐。
——母亲极爱春桃如意的花样,她自小耳濡目染,兼之入宫后思念家人,也变得爱用这纹样。
数十年如一日。
沈知姁深深呼出两口气,只觉得鼻尖还萦绕着浓重的血腥气。
龙袍染血的画面犹在眼前。
耳边恍惚还能听到各种声音。
有宣加封圣旨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特念沈氏旧恩,加封为皇后。”
还有刺耳嘈杂的尖叫:“御前侍卫救驾!沈昭仪……沈皇后竟刺杀陛下!”
更有趁机进言的:“陛下!沈氏如她父兄一般狼子野心!如今更是敢伤陛下龙体!纵然她病重将死,陛下怎能加封她皇后尊荣!”
短暂的头疼过后,沈知姁环顾四周,微微一愣:这屋里都是熟悉的陈设,是她居住了十五年的瑶池殿。
她记得很清楚,她差一点点就能将手中的铁簪刺入帝王的颈脖。
只可惜她在病榻上躺了太久,虚弱到这用尽全力的袭击不够迅速,让帝王反应了过来。
这一击后,沈知姁喉间开始频繁呕出鲜血,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再醒来后,就回到了瑶池殿。
难道,帝王受刺杀后,不但没有杀她,还医治了她的顽疾,将她完好无缺地送回了瑶池殿?
沈知姁抱着疑惑,警惕地打量着寝殿内。
——她知道,帝王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必定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然而内殿里外安静无声,大扇的刺绣屏风后亦不见人影。
只有窗牖开了一道细缝,冷风潜入时会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有一点极细微的违和之感,在沈知姁心中一闪而过。
无人看守,无人监视。
确认完这一点后,沈知姁不可置信地扯了扯唇角,手中脱力,任由自己重新躺倒在柔软的床铺之中。
她侧蜷起自己的身子,抬起右手覆住自己的眼——掩住眼瞳中流泻出的笑意。
并不是行刺天子后死里逃生的窃喜,而是拥有第二次机会手刃仇人的狂喜。
可能是帝王过于愧疚,想要允她第二次机会。
又或是帝王气怒难消,要留她性命,好用酷刑折磨,抵消险些被刺杀之怒。
但无论哪一种可能,都意味着她能再见尉鸣鹤,实行第二次刺杀。
沈知姁在心中盘算:再用铁簪肯定是不现实,旁的利器也难以逃过搜身……
她转念一想,想到“口衔刀片”这四个字。
沈知姁心知,她如今定是重点监视对象,即便殿内无人,保不齐她一出门,就要面对无数持剑侍卫。
想要刀片,只能和铁簪一样,通过别人的路子送进来。
不过那锋利的铁簪,是韩督公主动送的。
——她如何再见韩督公一面呢?
就在沈知姁苦思冥想时,有殿门被打开的声响。
她心中一凛,重新坐起,抬眼望去。
正对上从屏风后面探出来的两双眼睛,滴溜溜、清亮亮的,将心中的无措和紧张全都展示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