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感觉许怜醒了听得见他说话、但是因为害怕窝在房间里一面瑟瑟发抖一面装死不给回应,黑衣人丁过了会儿又换了一种腔调和语气,面色阴沉如水地怒气冲冲道:“你不开门,是看不上我,还想等别的男人上门是么?!”
听这语气不像半夜自己偷潜进来意欲侵害人家主人,倒像是被戴绿帽的男人半夜赶回家来捉奸质问自家女人的了。
“——我倒是要看看,就你这吃下你男人魏景明都瞧着够呛的小身板,到底能承受得住几个?!”
言下之意即是在威胁许怜,如果她还不开门的话,那他就会叫更多的人过来。来的人越来越多,她总有一天会支持不住的。
更不用说……他故意很恶劣地采用了与性相关的、言辞肮脏龌龊的表述方式,就是为了尽可能地加大对许怜精神攻击的程度,向她加压,逼她破防。
用性羞耻来迫害女性早已是人间人类界最常见的对女性的剥削方式了。
更毋庸说,但凡有心调查了解过许怜过去的人,都应该意识得到,“离不开男人”是许怜一直以来的心病。
她小时候身体不行,又被亲生父母抛弃,在福利院中长大,靠着义兄立忠的保护方才得以安稳地生活,有人小心照顾呵护,也不会被任何人排斥和欺凌。
后来她被许家收养,过上了舒适安逸程度远超福利院内百倍的大小姐生活,本质上靠的还是义兄立忠在立家得脸,在立泰手下得力,有心对她多加照拂。
再后来她嫁给了魏景明,很多人敬着她,不是因为她的义兄立忠,就是因为她的丈夫魏景明。他们大多看不上她,在他们看来,她就是个漂亮的花瓶,只是她的家族、义兄和丈夫彰显于外的“体面”。
许怜其实什么都知道——
知道小时候在福利院的时候,很多一起长大的孩子都不喜欢她,觉得她惯会装柔弱,引得院里的家长们对她更加的关注和偏爱,又惹得彼时还叫祝忠的立忠对她各种关心和照顾,所以平时他们都会有意无意地孤立和排斥她。
哪怕她小时候身体不好、需要多加关注是真的,哪怕福利院对她的更多关注和“偏爱”实际上是因为她模样生得好看,因此福利院早早地就开始筹划日后要怎么将她好生培养、再送到哪家去做个好用的“工具”。
知道后来她被许家收养,福利院的孩子都暗地里骂她是“小白花”、“菟丝子”,认为她是因为傍上了个好哥哥所以才能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许家圈子里的那些人则都在背地里嘲讽她“山鸡变凤凰”,“买来的便宜花瓶被摆放在豪宅里,时间长了怕是会真以为自己本身是个珍贵的古董花瓶了”。
知道再后来她在立泰的安排下与魏景明成婚,看不起她的人背地里都在愤愤不平而又阴阳怪气地慨叹,叹她这个“小白花”兼“菟丝子”兼“心机婊”真是既有福气、又有运气,有朝一日居然还能够再“上位”,明明是这般低贱的出身,却一路扶摇直上,前有许家收养当作亲生闺女疼爱犹嫌不够,后又能有高嫁至此、备受丈夫宠爱的尊荣与际遇。
他们表面上敬着她,实际上看不起她、排斥她、憎恶她。
他们都在等着看她笑话,看不到就私底下造她的谣、说她的坏话,暗中推动想要让她成为笑话。
她知道他们在背后说她的那些污言秽语、胡说八道。
也知道除了她的义兄立忠,其余人等——包括看上去对她百般关照的福利院“家长”、立家长辈、许家长辈、魏家长辈,还有大家都说对她千好万好的丈夫魏景明,都不是真心待她。
她只是偌大棋局里涉及的一枚微不足道的辅助棋,可有可无,无关紧要。
不是她,也可能是别人,只是她出现的时机恰好、也恰好让人用着顺手罢了。
她是胆子小、性子软没错,但却并非是不懂事,更不是经不起事,只是因为自小即有义兄立忠挡在她前面保护她,她对立忠给予了完全的依赖和信任,所以方才在总有立忠庇佑她的前提下心安理得地躲在立忠的身后安居一隅,对她其实本就清楚知道的这些事情都不闻不问、视若无睹。
她不仅不傻,还比很多人都要通透聪明,自小便体弱敏感的另一种说话即是心思细腻,善于弱化自己容身于人群之中,善于察言观色、辨别人心。
很多事情,许怜其实心里都很清楚,只是觉得对她来说实质上没有任何影响,不甚重要,无关痛痒,因此没必要较真追究,一心只想过好自己的安生日子的她也懒得追究,更不想因为这么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给本就诸事繁忙的义兄立忠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立忠向来疼她这个义妹疼得紧,但凡被他知道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必定是要亲自出面替她料理的。
许怜不想让立忠为此加重忙碌、疲劳和负累,更不想让他因此而得罪人吃亏。
明明她想要的那么少,只要有立忠对她的那一点好。
他们兄妹俩明明只要有彼此相依为命的那一点温热的光,就能够相互依靠着继续好好活下去。
可是命运何其残忍。
她明明所求不过就这么一点点的祈望,没想到竟也都是奢求。
好在……
现如今,她再也不会有像以前这样的顾虑和困扰了。
“砰——砰——砰——”
“砰——砰——砰——”
主卧门外的黑衣人丁仍在慷慨激昂地表演着他的骚扰。
性方面的侮辱性话语说得差不多了,转而又开始冷嘲热讽许怜的出身,内容无外乎那些看不起许怜的人过去在背地里常说的那些,嘲笑她始终是任人玩弄的“玩物”和上不得台面的“工具”,假装好意地劝导她主动放弃自己,配合他们进行“垃圾自主回收”以及“资源重新分配”。
毕竟,有言道,“垃圾换个角度来说即是放错了位置的资源”。
主卧室内的大床上,本该持续性昏睡的许怜在黑衣人丁激情辱骂的背景音里缓缓睁开双眼。
因为不久前哭泣过的缘故,她的眼眶尚还有些红肿未曾完全消去,但是她的神色平静,清澈漂亮的一对浅瞳里早已没有了泪意,甚至眼神清明,就像是之前从未陷入过昏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