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灵植若是有幸能够成精,早就化形四处游历去了,你却自有意识以来始终扎根在真正的花园地下,不见天日,固步自封,‘活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被某个特定的人采下,活得全无自我,就这样还好意思称自己为‘天生地养的灵花’,这难道不可笑吗?”
——若鸢啊若鸢,你连真正的会长都未曾了解,始终被桎梏在这为人所控的鸢尾花园里,又有何自信认为自己是最受他偏爱的人呢?
——花容也好,岳瑁也罢,对于会长来说本质上都是和你一样的替身而已,充其量就是有些细微的属性和等级差异。你争过了又如何?争不过又怎样?你与她们的纷争本身,本就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终究是你太蠢了,不但固步自封,而且还非要强求不可求,非不撞南墙不肯回头,硬是要去争一些本就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结果把自己给折腾得愈发没有自我了,却还在那里可悲可笑地自以为是地自恃着虚假的“自尊”。
在蠢得可怜这一点上,她和它何其相似啊。
她如今诘问它,亦是在诘问曾经的自己,若鸢的心里满是悲哀。
水渠中的鸢尾花听了以后不出意外地勃然大怒:“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只是化身扎根在此处而已,只要我愿意,我的意识能够穿梭至鸢尾花园之中乃至于园外的任何地方——你以为你们刚才在外面做的那些我不知道吗!”
脚下潺潺的流水皆可是它意识和力量的延伸,鸢尾花园内的风和草木亦且都可以是为它报信的从属。它在鸢尾花园里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及掌控力,足够令她有充分的底气维持着这等的骄矜与高傲。
鸢尾花话里具体指代的“那些”事情是什么并没有言明。
或许它指向的是鸢尾花园内部叛变的向鸳和如筝,也可能指向的是公然带队闯入园中调查的游隙、在花园里暗中操纵着火势的郁雪烬,甚至还可能指向的是此时此刻仍然以隐身状态跟随护卫在若鸢身侧的孤笙和时真。
但是都没有关系,自她们开始行动的那一刻起,她们就没指望自己一定不会被发现。从始至终,她们所仰仗的,无非不过是自己能够成功完成计划任务就行。
更毋庸说特别专案组的诸位非寻常人类完全有本事自信——即使她们行动暴露,被她们的敌人察觉发现,她们也依旧能够全身而退。
若鸢呵呵一笑,不以为然,反而加倍冷嘲热讽道:“那你也只不过是有一个体积比较大的‘玻璃罩子’而已——本质上又和同样被‘圈养’在鸢尾花园里的我有什么区别呢?”
“更何况,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你所引以为豪的这些强大能力,究竟是不是属于你的?”冥冥之中如有神助一般,若鸢感到自己越说思路越清晰,越说精神越清明,竟然在无人提醒的情况下一言道破了关于它出身的真相,“寻常的灵植成精需要多久,又是如何修炼得到的,你呢?出生在人世不过短短十几年却能够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和聪明的认知,你不会真的以为是全靠自己‘基因优良’、‘天赋异禀’吧?就像是人类界的天才神童一样,不到成年就能企及很多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专业水平?”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生地养的灵花’,而是卑劣地在别人的尸骨血泥里生长出来的蠢货。你比我还不如。我至少是个还算可以的赝品,而你只是不知名祭品被牺牲腐化后所产生的衍生物。”她冷冷地“宣判”道,看向鸢尾花的眼神比它看向她的还要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我至少知道自己是谁,来处在哪,生之为何,我确定地拥有我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你呢?你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吗?知道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何在么?”
显而易见,它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因为它并非是真正天生地养的灵花,它基于鸢尾花园内暗设的庞大阵法而生,自然没有世间任一寻常生命都拥有的所谓“来处”,更无法确定地拥有独属于它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它的身份属性使它注定无法拥有独属于自己的过去和未来。换而言之,一旦它确定地拥有某一个过去及其相对应的未来,就意味着它本身设定之存在的毁灭。
在话语如同行云流水般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若鸢豁然开朗。
——自己,就是它最难度过的难关。
因为在虚幻面前,真实本身就已经足够具有力量。
她和它一样,它也和她一样。
“你找死!!!”怒不可遏的鸢尾花根本等不及若鸢把话说完,就用力抖了抖它那青翠欲滴的茎叶,就像是一个人被气得直跳脚,终于控制不住对不识好歹地惹怒了它的敌人动手了。
不计其数的透明水柱紧随着鸢尾花抖动茎叶的动作自水渠之中升起,迅猛地编织化作流动的天罗地网,目标明确地向站在水渠边的若鸢发起攻击。
若鸢的心顿时被提了起来,求生的本能使得她在察觉到水渠异常的第一时间向后退了两步——她到底只是个被张靳娇养在鸢尾花园内多年的普通姑娘,方才所表现的镇定与勇敢丝毫不与她此时在面对这般阵仗浩大的进攻时而感到害怕相冲突矛盾。
好在时真和孤笙的在场在无形之中助长了她十分的底气。本能地后退了两步适当远离水渠之后,若鸢便神情尚且算得上是镇定自若地止住了脚步。
但见在她的面前不远处,一道浑厚透明的幕墙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铺张开来、横立在她与水渠之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隔绝去了所有朝向她的攻击。
进攻的水柱与透明幕墙接触,发出仿佛是在相互较劲般“嗤嗤”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不计其数的、与透明幕墙相接的水柱在透明幕墙外面轰然落下,一时之间短暂地形成了一重厚厚的、近乎于白色的水幕瀑布,只听“嘭——”的一声,便一齐重重地坠落回了它们原本所来自的水渠之中。
谁胜谁败,结果一目了然。
“从头到尾,都只是你在一厢情愿而已。”
若鸢眼眶不自觉地泛了红,对眼前诡异而又倨傲的鸢尾花,也是对曾经执迷不悟的自己说:“甚至你一直以来都是在被一厢情愿,却对此从未察觉,抑或是你曾经对此有所察觉,而后却又愚蠢地自甘为人所控。”
“醒醒吧,蠢花。”若鸢的声音里终究还是出现了情难自禁的哽咽,她发自肺腑地沉声劝说道,“睁开你的眼睛,去看一看外面真实的世界吧。”在鸢尾花园这个“玻璃罩子”以外的,拥有真正的阳光、雨露和土壤的真实的尘世人间。
“你要真有本事,就该以自己的名义,切切实实地活在真实的世界里。”
人生难免遇到挫折坎坷。而当所遇到的挫折坎坷能够以笑谈的形式被平常地叙述的时候,它们才算是真正地被度过了。
若鸢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能够体会到这一道理。
她想,她是真的成长了,距离变得很厉害又明显地更进一步了。
只是不知道,在此之后,她和它又分别需要花费多久的时间和怎样的代价,才能彻底从鸢尾花园在她们各自的生命里造就的影响中脱离出去。
若鸢对此的态度倒不算是悲观,毕竟至少她现在已经启程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