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么一个瞬间,她差点以为自己就是个玻璃做的人形雕塑,张靳只要伸手轻轻一推,她就会身不由己地被推倒下,砸落在地上摔个稀碎。
她的全部,在张靳这里,自始至终都只是无足轻重的一点,不论是关乎立场、情感、抑或是力量。
不过张靳并不着急给予她“推倒”的最后一击,反倒是颇为欣赏她此刻摇摇欲坠、濒临破碎的情态。用娱乐圈里的话来说,就是喜欢美人的破碎感。
“网上近来关于我的议论不少,说法挺多,看法也不尽相同,挺有趣的。”张靳继而莞尔道,像是真的在和花容分享自己最近新发现的比较有趣的事情一样,“我知道那些消息都是你发出去的。”
他都知道——不仅仅是默许和放任,还在暗中推波助澜。
因为,从始至终,花容所做的这一切都正是他想要的。
无论是由着岳瑁和她见面、告知她关于替身的真相,还是由着她们暗中联系、操控舆论放出对他和张家不利的消息,包括今天花容决意趁着傅瑄寿宴这一机会来到这里……都完全在他的计划与掌控之中。
“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毕竟是泰央传媒大学的优秀校友。
“事实证明,你也确实没有辜负我对你的信任。”网上的舆论发酵程度恰到好处,符合他对此的预期。
此刻张靳欣慰的神色,所有不遗余力的欣赏与认可,都像是冰冷的风刀霜剑,无情地飞刺进花容处在不断崩坏枯萎中的心田。
——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他算计她的,不仅仅是替身的事情,也不仅仅是这套房子里的事情……而是她的全部。且不仅仅是她的全部。然而她直到现在,连张靳下的这一盘棋局究竟有多大,上面有多少颗像她和岳瑁一样的棋子都无从知晓。
迟来的领悟连带着无尽的悔意和惧意涌上心头,几乎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将花容淹没,以致于连本该轻松寻常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对张靳知之甚少,也恐怕永远都无法真正地了解他。
——他远要比她所以为的更加可怕。
真相再惨不忍睹,却还是不得不抽丝剥茧地逐步细究下去;张靳再深不可测,却还是必须一点一点地去了解和试着应对。这一过程就仿佛是徒手生剥洋葱一般,从着手开始便注定要伴随着辛辣的泪水和精神的折磨。
许是领悟得太晚,在短时间内一下子承受了迟来多年的痛感,花容几乎感到麻木,甚至是无望的绝望。她愈发觉得,自己这些年活得就像是个笑话。
干涩的眼眶里升腾起被压抑许久、但仍然突破了关隘的泪意,当第一道水汽失控浮现,温热咸湿的眼泪不过须臾就安静无声地滂沱而下,流淌了花容一脸。
这般直面着自己的无助与怯弱,花容不受控制地哽咽了,质问张靳的话未经大脑即脱口而出:“无论是我,还是岳瑁,都只是完全处在你掌控之中的一枚棋,是么?”
“是。”张靳痛快地一口承认,“我的棋艺很好,你不是早知道的么?”
他们之前偶尔会在家里下棋消磨时间,若非他有意让她,她是绝对赢不了的。
这一点,花容早已明了,却从未怀疑深思至此地步。
张靳微微倾身凑近到花容面前,抬起手温柔地擦拭去她脸上尚且留有余温的蜿蜒泪痕,轻声哄道:“乖,再帮我发些消息,我们就彻底结束了,好么?”
花容想闪避开他的动作,身体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无法动弹,只能不情愿地低垂下此时唯一在她控制范围内的眼帘,不去看张靳凑近到她跟前的那张表现得愈是温柔可亲实际便愈是森然可怖的俊脸。
目光垂落,再有意地避开身前张靳的身影,花容的余光不自觉地瞟向滚落在不远处地毯上的那一台小型设备。
张靳依旧微微倾身,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花容的脸,看上去就像是在安静而又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一样。
可与此同时,他却又像是侧面长了眼睛似的,知道花容这时候的目光看向了位于不远处地上的那台小型设备,笑道:“别看那小东西了,它救不了你。”
“按我说的去做,我们好聚好散,不好么?”
花容当然不乐意,也不甘心,浓密的眼睫低垂着颤了颤:“你我都走到这个地步了,张靳,我凭什么帮你?”
“凭你还有亲友在世,没法和我孤注一掷、死拼到底,这个理由还算可以么?”要不是听得懂语言本身,单是听这语气,只怕是会误以为张靳这时候是在哄生气的老婆,而不是在对自己尚未完成离婚程序的妻子行恐吓之实。
父母朋友,皆是要挟,花容赌不起。
这一点不仅张靳清楚,花容自己也很清楚。
别人尚且不说,单是她的三个大学舍友,冯惜珍、薛瞬和乐晓筱,平时就都定居在央京城里,也就是说就生活在张家和他背后的相关势力的眼皮子底下——凭借他们的实力,若是当真想对她们下手,绝对不算是困难。
“到底夫妻一场,阿容,只要你乖乖配合我做好事情,我们就能够好聚好散,我不会动你,自然也不会动你身边的其他人。”
“事成之后,我们就可以完成离婚。财产分割上我不会亏待你,你可以拿好你的份,以后去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
“我想,这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应该算得上是一桩还不错的买卖。”
张靳循序渐进地对花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道。
花容实际上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在张靳语气温和地“劝说”她的时候,一条灰色的锁链悄无声息地自她身后蛇行而来,眨眼间便窜至她身侧,将她牢牢地捆了起来。
张靳不急不缓地转过身,踱步过去,弯腰捡起躺在地毯上早已没有声息了的那一台小型设备,正对着镜头眉眼温和地勾唇浅笑:“不论是谁,劳烦替我传达一下,花容我先扣下了,想要我放了她的话,让沈鸢来和我面谈。”
“切记,我只和沈鸢本尊面谈。”他强调道。
“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直接放弃她,毕竟沈鸢比她更重要。”张靳悠悠道,“只不过我无法保证,到时候一怒之下,会不会让其他人一起殉葬。”
张靳这一番话里的“其他人”说得较为隐晦,但他笃定沈鸢会明白他的意思。
不只是花容,不只是鸢尾花园,在他掌控之下的产业里,还有更多的受害者。
之前通过姜盛转告的话只是友情提示,而这一次通过小型设备直白陈述的,是更进一步的预告。
沈鸢若是知道了,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她一定会来见他的,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
命格好不好的不重要,老天爷偏不偏心的也没有关系。
祂不给,他就自己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