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荣当时差不多已经在张靳身边坐稳了得力心腹的位置,说话做事不仅能够在张靳的势力范围内具有影响,哪怕是在思贤茶会的领域里都已经颇有分量。
兰枯险些遭受迫害的那一天,闻声而来的曹荣静静地躲在一旁,冷眼旁观了兰枯拼死挣扎反抗的全过程,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以致于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来看戏的。
直到兰枯被拖走前的最后一刻,曹荣出面了,直接凭借他当时的身份地位,在兰枯的养父母和他们带着的人的手里截下了她。
再之后,便是很多人都知道的故事了。
“——为什么?”立泰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嘴。
曹荣微微垂下眼帘,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他与兰枯初见时的画面:“因为我只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本质上是和我一样的人。”
第一眼就足以确认,只是他为人谨慎,做出决定前总是需要经过很多的斟酌。
彼时的曹荣远没有现如今的手段成熟,将兰枯截过来、留在自己身边的风险于他而言不算小,但是他站在一旁默默斟酌了良久,看了兰枯好几眼,最终还是决定了出手。
为此,曹荣早早地就得罪上了思贤茶会里的某些人。
曹荣的思路其实很简单——
在曹荣的眼里,性别不是用来区分人三六九等的途径和方式,脑子才是。
他生平最讨厌、最不屑一顾的,就是蠢人。
例如像立泰这样既自负又自大的蠢人。
张思剑会和立泰“关系好”,自然是因为立泰对于张思剑来说有用。
然而对于意图扩张自身权势的张靳和曹荣来说,立泰就是实打实的路障石了。
“而我之所以会和张靳一拍即合,也是因为我们彼此都清楚地知道,我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们信任彼此,究根结底是因为信任自己。”
因为信任的根本上是自己,所以彼此之间足够尊重,且丝毫不惧对方背叛。
因为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切都可明晰与掌控。
“子肖其父,张靳和张叔其实是同一种人。”曹荣轻叹道,望向李泰的眼里带着若有若无的怜悯,“从这一个角度上来说,泰叔,在这一场棋局里,只有你是真正的‘外人’。”
这是一场不乏有精明且冷漠的豺狼执子的棋局,立泰身处其中,却只是一只倚仗和狼王的现有良好关系坐稳位置的狈——一旦新的狼王之争彻底打响,棋局之上最先出局的会是谁,不言而喻。
狼群的首领可能是任何一匹强大的狼,但是绝不会是一只非我族群的狈。
杀人诛心。
曹荣虽然仍旧一口一个地称呼立泰为“泰叔”,但是话语里却没有丝毫敬意,反倒是满是嘲弄和讽刺。
立泰尽管再自大,但也并非真的傻子,焉能不知无论张靳和张思剑怎么斗法,张家的江山都始终是张家的江山,怎么都不会轮到他立泰来大权在握,真正坐上那第一把手的位置。
立泰闻言,陡然间面沉如水:“我与思剑乃是多年至交。”
也不知道是真的被曹荣的话给激怒了,还是有意顺着曹荣的话茬维持住他和张思剑友谊稳固的假象。
“是啊,泰叔和张叔是多年至交……”曹荣微笑着,礼数周到地给立泰添茶,听到这里忍不住“好心”地多提醒了他一句,“可是泰叔别忘了,张叔和蒲叔叔也是多年至交。”
张家和蒲家这么多年的“深厚”情谊,他们整个圈子都有目共睹。先前两家是如何相互信任、合作共赢的,张思剑和蒲家夫妻是如何相互欣赏、互惠互利的,张靳又是如何与蒲谦君相知相交、信赖亲近的……皆是再真实不过的客观事实。
然而有一天有真正的危机降临,看似这般深厚和重要的情谊,却没有用多久便分崩离析,双方不仅在真正的危机降临后充分贯彻“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宗旨,而且还相互攀咬坑害得十分熟练。
曹荣的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他们本就都不是好人,更何况人性本就经不起考验。
只要到了必要的时候,张靳就会毫不犹豫地舍弃蒲谦君。
同理,日后若是真的到了不得不有所取舍的紧要关头,张思剑也必然会毫不犹豫地舍弃立泰。
“曹荣,你的这一招挑拨离间,用得可不算高明。”立泰语气中的愠怒若隐若现,眼里悄然间浮现出一片颇具威仪的阴翳。
挑拨别人不成,结果还反被别人挑拨,立泰的心情可以说是很不爽。
他既然自诩为张靳和曹荣的长辈,自然难以容忍来自小辈的这类批评说教。
“泰叔误会了。”曹荣原先自神情深处隐隐约约透露出的真实情绪如同日出不久以后的云岚雾气般如数散去,眨眼间便只余下一个看似温和而又友好的完美假象。
“看来是我刚才表述得有问题。”立泰态度很好地“自省”道,“抱歉,泰叔,我没有任何的恶意——只是和泰叔方才一样,忍不住以局外人的身份给予当局者一些好意的提醒罢了。”
反正他的态度都在这儿了,至于立泰具体怎么想,那就是立泰自己的事儿了。
“当然,我的看法也未必正确。一切都还得看泰叔自己的判断。”
“常言道,忠言逆耳。泰叔大可以不采纳我未必正确的一己之见,只是莫要误解我的好意就好。”
曹荣神色恭敬而又真诚地注视着立泰,语气不知为何竟透着几分卑微,隐约夹杂着一股疑似绿茶和白莲花的混合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