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很苦,好像几百种苦药都被灌进了嘴里,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阵阵发痒,好想吐。
容识不想喝药,每次喝药都很难受,他记得自己每次哭,总是哭了许久都没有人来哄,只有旁边的侍女看着他。
她公事公办,不会花费任何力气照顾他,只是沉默地等,等他什么时候不哭了,再给他喂药。
容识记得他胡乱挥舞自己的短胳膊时,曾经打碎过一盏药。他当时好像是故意的,但是没用,侍女没有抱怨,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她收拾了地上的碎片,拿出去丢掉,过了一个时辰,又一碗黑漆漆、热腾腾的药,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哭、闹都没有用,于是他不再反抗。
过了很久很久,某一个夏天,他搬到了母亲那屋旁边的小房间,终于也不用再喝药了。
一天对于一个几岁的小孩来说很漫长,他坐在屋檐下望着天,看无数白云飘过,天色从白到黑,似乎过了几百年,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再没有半分的声响。
晚上屋子里有些黑,他有点害怕,但是不敢去找母亲。
母亲很少理他,容识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
后来侍女教他认字,那些东西太简单了,他不到几天就学得差不多。
奇怪的是,教完认字以后,侍女再也没有来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书房的书柜塞得满满当当,他一本一本地看,从修真界历史到无数心法功法剑法、棋谱琴谱,什么都不挑,只不过有些太深奥的东西他看不懂。
书看完以后,他开始自己跟自己玩,玩泥巴、捏小人,他不会麻烦母亲,弄脏了身上或是衣服,他会自己洗澡洗衣服。
一年春天,他看院子里的花开得特别漂亮,就去摘了一些,做成了花环。
那天母亲坐在院外,闭眼听风,他感觉母亲心情还不错,小心翼翼上前,把手里的花环送到了她手上。
母亲的眼神很复杂,他没看懂。
只是母亲拉住了他的手,这是从前从没有过的事。
他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渴望,怯生生地抓住了母亲的手。
然后母亲把他抱在了怀里。
很温暖,像是泡在温水里,舒服得叫人想睡觉,可容识眼眶偏偏酸得像是刚吃了只酸果。
没人喜欢他哭,他强迫自己笑起来,叫道:“母亲。”
那是他有记忆以来,离母亲最近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一个人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周围没有除了他和母亲之外的任何活物,哪怕是野猫、野兔、蚂蚁或飞虫。
在没看书之前,他一直以为世上只有人类,没有其他东西。
容识只能重新看那些书,这次他看懂了很多以前不明白的地方。
阵法、禁制、结界……
这里原来只是一座牢笼。
没有男人的允许,他和母亲一生都将困死在这里。
七岁的生辰,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那个七天才来一次的男人,送给他一套新衣裳,流光溢彩,华丽非常。
一家三口吃完晚饭,容识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不知多少次翻开那本棋谱。
深夜,他躺在床上想,今日是他的生辰,男人送他的衣服很好看,那本棋谱他又看出了一些新的门道。
这应该是高兴的一天。
可是夜半时分,他忽然惊醒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像是有大鼓在敲,鞋都没穿就跑去母亲的屋里。
人去楼空。
他跑出了院子,“母亲”二字还没叫出口,就被男人一把拉住,对方按住了他的肩膀,把剑横在了他的颈间。
容识看到了一身素衣的母亲站在竹林前,冷淡的月色衬得她很好看,似乎比以往更有生机。
她是要逃啊……
“母……”
母亲,逃出去吧。
男人捂住了他的嘴,说她原来一直想逃,说她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爱,不肯给儿子取名,直到三岁才愿意,说她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丝的心软。
可是那又如何。
容识不在乎,他想让母亲飞出去,即便他永远留在这里。
逃出去……
逃出去吧!
他只感觉脖颈处先是一凉,再然后就是无法呼吸的剧痛,有湿热的东西顺着衣襟流下来。他捂着脖子倒下,喉咙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声。
月光将世间的一切都照得透彻明亮,容识看到母亲迎上了男人手中的剑。
长剑穿透了她的胸膛。
这是他和母亲见到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