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宴会为终日不安的皇城撕开了一道裂缝,席间出现不少生面孔,宋阙临时受命在宫外待命,这本该是姜成昭的任务,却不知为何甩到他头上。
皇后带病出席,酒水沾湿唇瓣时拢绢轻咳,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宋阙不放心,让江楼月留在宫里盯着。
众人兴致不高,歌姬舞姬换了一批又一批,席间来回奔波的宫人们面露疲惫。
卫公公时刻打量皇帝的脸色,不等他发怒,挥手示意下人端来一壶陈酿。
“皇上,这是松苓酒,取山中千年古松之精,有延年益寿之效。”
皇帝面色稍缓,示意他呈上来。
宫廷酒的口感未必最佳,却是权利的物化,皇帝若是高兴赏赐一杯,那便是无上的荣耀,因此席间众人目光都为之牵动。
皇后突然轻咳两声:“这酒竟有如此妙用,臣妾斗胆向陛下讨要一杯。”
皇帝摩挲着酒杯,倏而一笑:“准。”
皇后掩面饮尽,卫公公又斟一杯送到皇帝手中,身旁却突然惊呼一声——
“娘娘你怎么了!”
皇后死死抓住思弦的袖子,指节泛白,喉间涌上一股猩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涌出,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夺过皇帝手中的酒杯,眼前阵阵发黑,抽搐着昏死过去。
“酒水有毒,快护驾!”
皇帝稳稳接住皇后,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露出意料之外的崩裂:“传太医!”
酒杯慌乱间摔碎在地上,像是触发了什么“摔杯为令”的开关,席间那些生面孔突然撕下伪装,露出藏了许久的武器。
“砰”!
禁闭的殿门被一脚踹开,灌入夜间冷冽的风。
“皇帝驾崩,诸位还不束手就擒!”
高讷党一众五大三粗的汉子身着细甲,簇拥着兖王闯进来。
本该是无比肃杀,弑君弄权的场面,但不知为何几人都灰头土脸的,甚至因为兖王还不到他们腰身,显得无比可笑。
皇帝将皇后交至思弦和阮姿尔手中,冷笑起身:“谁说朕死了。”
因为刺杀,那高大的龙纹御座上挤了好多人,却突然因为皇帝一句话跪下去一大片。
兖王瞳孔骤缩,对上记忆中不沾人情的那双眼,身体不受控地发抖:“皇、皇兄......”
反应过来后,他指着卫公公破口大骂:“死太监!你敢骗本王!”
皇帝蹙眉,似是不喜他粗口时平日的可爱恭顺全然不见。
卫公公心里委屈,卫公公不说。
皇帝抽过身旁侍卫手中剑:“这你倒是错怪他了。”
自从在椒房宫挖出密道,皇帝震怒之后猜到周伯为必会利用密道,将兖王连同部分叛军送进宫里。
之后他刻意表现出时常情绪失控、大发雷霆的样子,哪怕是卫公公这样跟了半辈子的老人也受到不少责罚,人前人后都一副不堪忍受的模样。
兖王果然被迷惑,以为有机可乘,利用宫中人脉联系上卫公公,卫公公假意投靠,玩了手谍中谍。
但按照原本的计划,兖王准备的有毒酒水会被替换成普通酒水,届时皇帝假装中毒,引蛇出洞。
谁也没想到皇后会突然横插一脚,皇帝想着酒水无毒喝就喝了,没想到......
皇后吐血的时候他甚至看了眼卫公公,以为自己人倒戈了。
卫公公磕头:“奴才对陛下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若不是皇后中毒,皇帝还有兴致和好弟弟过两招,但此时他完全失去耐心:“识相的话自己去死,别脏了朕的手。”
兖王跨步向前:“皇兄未免太自大,就算你没死成,如今殿内殿外都是本王的人,只要把你杀了,这些见风使舵的大臣依旧得尊我为帝!”
皇帝冷嗤:“天真。”
与此同时,全副武装的禁军涌入殿内,将众人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今日突然不见踪迹的姜成昭。
“臣救驾来迟!”
至此,兖王终于意识到自己犹如笼中雀,被那高位上的男人耍的团团转。
-
长兴五年,兖王谋逆兵败,党羽高讷于宫中自刎,高家按律诛三族,皇帝感念高家于社稷有功,遂抄家流放不杀一人,高妃永囚琼华宫终身不得出。
狄族五万精兵阵前倒戈,非但没割走三座城池,还倒赔了五年朝奉。
周伯为一众在城外被宋阙带兵围困,就地诛杀。
一刀了结他之前,宋阙从他腰封里挑出一枚宫印,熟悉的色泽,熟悉的纹样。
他至今忘不掉宫印被挑出时,周伯为那见鬼似的眼神,惊恐、畏惧......令人无比畅快。
那枚宫印底座刻着一个“爱”字,宫中只有苓嫔单名一个爱字,皇帝查都没查,直接赐死。
但卫公公带了白绫毒酒前去时,苓嫔早已畏罪自尽,听宫人说她死前见了皇后。
皇帝眼下无心探究这些琐事,只因皇后中毒至今昏迷不醒,全靠药材吊着一口气。
兖王被压入地牢,受了刑也不肯交代解药下落,他倒是有骨气,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笼络的幕僚大多是皇帝的人。
兖王小小年纪却有和年纪截然不符的心性,他无疑是自负的,如今得知一切不过是掌权者的戏弄,他的幕僚、镇北军、狄族精兵......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是皇帝喂到嘴边的,他从未翻出五指山。
兖王疯了,皇帝派了无数人去试探,结果都是如此。
一个疯了的皇子威胁不到任何人,皇帝还是太子时为夺位能杀了所有兄弟,又怎么会仁慈到放过一个稚子,养养再杀是他另类的恶趣味。
解药制好了,可惜毒早就深入肺腑,无力回天。
皇后最终没撑过春末,在一个和煦的艳阳天薨逝。
皇帝或多或少是敬爱她的,丧仪是前所未有的庄重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