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屠老将军被那百越部落伏击险些殒命瘴气山谷,突围退守九江郡,扶苏连发髻都来不及重新绾好,踏着鞋就从寝殿往秦王殿中奔来。
“阿父!你就让我去吧!”
扶苏发丝微乱绕到矮案后站定,目光灼灼。
嬴政面色冷郁,命驿卒速速将亲眼所见详细悉数道出。
半个时辰后。
等秦竹踩着月光走入宫殿,不止是与儒家那帮厮大有径庭的佛系幕僚团一个不落集齐,就连称病告假许久的蒙骜都到场了。
【豁!】
秦竹立马低眉垂眼走到角落。
幕僚团里一个清丽俊逸的男子忽地出声:“陛下,九江郡乃天下粮仓之一,这春耕刚过,怎会缺粮到如此地步,臣怀疑有人贪墨克扣,自请命赴九江调查。”
【帅哥你谁?】
秦竹瞧着那优越的头骨眼生,记忆里搜寻一圈,没有印象。
很快,她又被暴跳如雷的武将们转移注意力。
【缺粮?】
秦竹一知半解看着群臣激愤,默默听讲。
扶苏刚被嬴政严厉否决以公子身份前往岭南定军心,听到常幕僚这么说,眼睛一亮,迫不及待朗声道:“善!孤——”
“扶苏。”嬴政声调微沉,带着警告的意味。
秦竹不明所以,但人多语杂,她到底是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大意就是为了屠雎能够顺利拿下岭南百越,军需粮草甲胄早就提前安排好了,是重中之重!
只是现如今有了变故,加上各地能调拨的粮食有限,因而赵佗才在转危为安后的第一时间火速发急报回咸阳,避免接下来有可能陷入缺粮城困的危机。
可是,这粮食也不是想调就能调的,春耕刚过,秋收未至,大部分黔首要么勒紧裤腰带度日要么抽空去山里野外摸点野味蔬果填补,再说了,那修城墙的、建陵宫的,哪个不要粮?
九江郡本就是粮仓,若是真如赵佗所说有可能陷入大饥,那别地咬牙送也得送那么多的粮食啊?怎么送?
还有,那百越放火烧的是各地运过去十不存二的粮草,并不是九江本身囤的粮啊!怎么就粮不够了呢?
秦竹不经意侧身,就见群情激昂中,之前当面蛐蛐过她的治粟内史就站在她两米不到的位置,热汗涔涔的,整个人看上去极度焦躁不安。
画工很好的公子高眼尖地瞅见大兄的动作,挑眉想了想,跳出来帮腔道:“儿臣亦可。”
他是被他娘亲从被窝里揪着耳朵轰赶过来旁听的——她娘耳提面命,得好好抱紧大兄的大腿,维系良好的兄弟关系,这样等大兄继位后,他们娘俩就可以当一辈子的富贵闲人。
嬴政扫了眼并肩站立的俩兄弟,置若罔闻地朝幕僚团的方向点头认可:“善!”
秦竹脑子嗡嗡,开始走神。
【军——粮?现在的军粮是吃什么来着?】
往后退了两步,她让出位置给侧前方两位争论战术争到面红耳赤的武官。
【单兵口粮肯定是指望不上,压缩饼干、罐头...按照现在的历史背景,石头饼?】
拥有数千年历史的民族就是这样,寥寥数语就能概括横贯一个人一生的生活教育环境、婚姻家庭事业。
说实话,秦竹到现在还时不时有种游离于一切之外的陌生,从日常餐具到天空星辰,凡此种种,都与她想象中所认知的秦朝不太一致。
想到石头饼,秦竹隐隐开始觉得牙疼。
那块梆硬差点膈崩她牙的石头饼真的让她吃了不少苦头——连喝了几天稀粥,生怕牙缺个口没地方补。
临时晚会的最后,一直你来我往辩论的蒙骜与王翦终于达成一致。
依蒙骜的意思,他是觉得岭南可徐徐图之,切莫操之过急;而王翦是觉得,快刀斩乱麻,与其被动硬抗,还不如背水一战!
双方各执一词,最后还是蒙武打圆场,说是他天亮就可以出发,一会儿就与陛下请命出征。
而两位昔日常胜将军也终于意识到——不可否认,曾经跟随陛下南征北战、意气高昂的他们都老了,还不止是他们。
这驰援后究竟应当怎样做,最后还是得由屠雎这个老东西抉择,临敌易将是万万不可的,战场瞬息万变,他们鞭长莫及,眼下还是如何解决粮食危机要紧。
就在所有人或推本寻根找这次危机的缘由,或对谁去运粮争得难解难分。
一道清亮的女声骤然打破僵持。
“陛下,我可捐万斤粟米与万斤面饼。”
秦竹循声望去,这才看到气定神闲站在侧前方的巴清。
【嗯?】
就在几个时辰前,巴清拒绝了秦竹的挽留离开里巷,她本来是想在城中的宅院凑合一晚,结果,回去的路上忽地回忆起秦竹提点她铁锅烹煮对身体的好处,她记得陛下最近断了丹药,试图寻找其余长生之法,一时起念,干脆直接来宫中上报。
托了陛下的福,曾得了口谕的她一路畅通无阻,本想就在殿外让宫仆代为传达,结果碰巧就亲眼撞见驿卒鞭马大喊“八百里急报!”
巴清见状,干脆就进宫面圣来了。
她想得透,这来都来了,也不是她第一回见着这种事,与其走了再被叫回来,她干脆自觉点掏钱。
巴寡妇清都这么说了,一旁陡然静默的朝臣、重臣、权臣自然紧跟着附议,慷慨解囊。
此情此景,嬴政欣然。
他看向巴清,心头郁气散开许多——旁人不知,他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吗?一统六合,结束数百年战乱那是真把国库都要掏空了啊——曾大父糊涂啊!
他是极为崇敬白起大将军的,要不是白将军宁可一人背负千夫所指的骂名,坚持坑杀那数十万人,这天下——
秦竹不甚在意前排人的互动,她眼下有其它的事要立刻做决定。
【我要捐吗?不要吧?我那点儿钱就不出来丢人了吧?】
秦竹犹豫不定,耳边是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喊叫,她不确定地抬眼,仔细观察四周。
【应该不会就我没喊吧?】
其实,也不是她不想随大流捐米粮钱,实在是随着这跟竞拍现场一样的捐募比拼已经到了白热化...
【万金?这真不是和珅老祖?他哪来的万斤?!】
秦竹无法想象一万个金锭或金币的画面,这数量实在难以想象。
不起眼的武将,惊心动魄的身家。
就这样,第一批募集的粮草敲定于后日一大早由蒙武与幕僚常重亲自运往九江县。
......
东方破晓,晨露欲坠。
眺望快要消散的月亮,秦竹漫不经心地摆弄书桌上的毛笔。
很久没通宵熬夜,她此刻没有睡意,脑袋活络。
【好麻烦啊——这来回折腾】
见惯了大国热武器,冷兵器时代单单是距离带来的问题已经让秦竹感到很不满,她脑海不断闪过海陆空与枪炮弹药的完美组合排列。
【一键重启...寿与天地齐...】
但纸上谈兵,多想无益。
郁闷了一会儿,秦竹随口唤出小黑蛟解闷:【“我现在有多少善意值了?”】
小蛟龙最近结识了一位天赋极高,初有灵智就被天道认可的小兔精,正打得火热呢,就要从对方喜好的水果问到修行的地点。
下一秒,又被拉入此间世界。
情绪不连贯导致它长残的扁头无比狰狞,但碍于系统,它只能粗声粗气不满答道:「截至目前,秦王二十八年,季夏,丑时,“日行一善”系统善意值累计:+31101」
【“蛤?这么少啊——”】
秦竹撇嘴,这跟一个多月前不是没什么区别吗?
但她转念又想到这一个月净宅家了,又扯了扯嘴角自我安慰。
【也是,关了一个月,唉!】
"咯咯咯——”院里的母鸡止不住得意它又生了一个大大的蛋。
秦竹伸长脖子去看,正好与刚出屋的溪冬对视上,下意识道:“回去再睡会儿,今日不用去宫里。”
临时加班一晚上还要早起去上朝?那也太不人道了。
溪冬笑着摇头,走到这头轻声道:“想吃什么?”
她昨夜虽说是一直候在院里,但困意上来还是枕在桌上眯了会儿,眼下并不困倦。
秦竹想了想,右手支着脑袋随口道:“蛋花汤,加蜜。”
“诺——”
同一时间。
咸阳城各处,所有军需调度相关的人都不自觉加快动作,欲将商议确定数目的军粮加上前几日刚造好的甲胄顺道让运粮队一并带上。
扶苏还在坚持,见宫仆侍从皆垂首站在远处,他不死心地绕过矮案扯嬴政袍袖:“父王!您就让我去吧!我都这么大了...”
身为嫡长子,也是既定的秦二世,扶苏在外人表现得雍容闲雅,但在敬爱的阿父面前始终还是保持那从小到大的孺慕之情——这可是他的阿父,会耐心教他下棋、手把手带他练字的阿父。
嬴政无奈扶额,低声斥道:“胡闹!你还未真正历练过,怎可轻易...”
“可是阿父,您在我这个年纪都亲历过多少战场,为何我就得像温室菟花一般,我也想去帮忙...”
“罢了,莫再说了,等蒙恬回来,朕让他带你去上郡...”
里巷。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喝完甜津津的蛋汤,秦竹啃着剩下的胡饼,一如往常躺倒到榆树下的椅上。
墙外一直有动静,她一大早就听到有人来回走动声,最初那些人或许还顾忌这附近住的都是朝臣,结果日头才刚升起来,动静越来越大声。
溪冬坐在一旁识字,摇头称不知,看向旁座的子桑二。
子桑二一夜没睡,回来先是去外头唤人来收拾茅房里堆积的食残,又用凉水连着自个儿麻利冲洗,紧接着就跑去外头买胡饼拿回来做早点。
他强打精神,想着先教完溪冬今日的生字...余光里那一缕随风晃动的发丝惹人在意,他顿了下,自然接过话茬应答:“屠夫人带了6辆马车去蒙将军家。”
“屠夫人?”
【晁云知?】
“是的。”
来到咸阳城,又住进这处里巷,子桑二一改往日漠然,只要是秦幕僚身边出现过的人,他都会好好打听对方身份地位。
因此,晁云知是屠雎之妻,也是王翦亲姊家独女的事情他也知道。
“那可能是来托蒙叔带东西给屠将军的吧?”秦竹喃喃自语,猜测道。
溪冬和子桑二闭口不谈。
募捐的粮食很多、很杂,有的甚至是从自家地窖临时掏出来凑的,秦竹嫌外面板车、驴牛马车吵闹,回屋没一会儿又出来,决定去外头躲躲。
溪冬拎着篮筐就跟上了。
她已经摸清秦竹的消费偏好,这万一遇到什么不好拿的新鲜糕点或是易碎小泥人,好歹有个东西兜回来。
街道上。
一切照常。
就是人似乎少了点。
等秦竹从最热闹的那条街的头逛到尾,后知后觉意识到之前那批残疾摊贩似乎不见了,忍不住问溪冬:“那些贩夫呢?”
她指向一处破旧的屋檐,又补充一句:“就那些缺胳膊短腿的。”
秦竹不清楚人屠之师如今的口碑,眼下身边都是人,她不想让人留意到她打听白起旧部的去向。
溪冬茫然,有点赧然低声道:“我不知。”顿了两秒,她又道:“要唤子桑去查否?”
秦竹又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墙角,想到刚才子桑二困得要死听到她们开院门的动静还是从屋里立马跟出来的模样,状不甚在意摇头道:“算了,或许是有什么好去处也说不定。“
街道拐角。
迎面就撞到熟人。
“阿清姊?”
秦竹纳闷看向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认出队伍旁的马车是昨日巴清坐的那辆。
“那是?”
溪冬挎篮踮脚,似乎在张望那队伍里的谁。
秦竹好奇,也学着她踮脚:“谁啊?”
“好似那些贩夫,就你刚问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