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士未必有这位父亲的耐性。
所以银安心知,若不答应刘成安,他日后定会用自己的方式去看小濯,还不如答应他,至少在眼皮底下自己还能看住,出不了大问题。
想通后银安松口:“走吧,但是先说好,只能远远看着,别去打扰人家,这孩子也不容易。”
“好,我答应你。”
刘成安展开一块素色软布将勇勇的额头轻轻围住,再用根老旧褪色的背带熟练地将孩子固定在自己背上。
以前孩子时常以这种姿态在他背上睡觉,方便逃亡。
他反手轻抚孩子冰冷的背脊,对银安说:“走吧。”
检查队办公室搭建在南门,离基地平民生活的家属区住房不远,大约走十五分钟便能望见家属区大院那颗粗壮的大榕树。
巧的是,小濯与母亲没上楼,正被邻居围在榕树底下。
小孩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邻居们很好奇,表示想听小濯讲讲在□□九死一生的经历。
连琴长红这种性子软很难发脾气的女人都忍不住了,她护鸡崽似的将孩子揽在身后,大声呵斥:“孩子刚从鬼门关回来,你们就不能让他好好休息吗?要听故事上说书的那里听去!别想我家小濯给你们讲!”
珍姨从三楼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扯着嗓门维护:
“对,你们不睡觉我和妞妞还要睡觉,三更半夜的让受惊的小孩给你们讲故事,那心得有多恶毒才能干出这种缺大德的事,也不怕出门被丧尸咬死,不是你家孩子就不心疼吗?刀子砍不到你们身上尽会站着说风凉话,你们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实在闲得慌去当个志愿者,检查队那缺人得紧。”
别看珍姨年轻,干起活来风风火火,在种植地那边还挺受重用,物资紧缺的时代哪个人不想让种植地的人行个方便?再说了,得罪种植地的人,她回头跟队里说声,指不定下次换土豆贵好几倍。
没人敢冒这个风险。
几个醒目的人索性借故天色已晚别打扰他人休息,让众人回去睡觉,有台阶下人群很快散开。
琴长红牵着一言不发的小濯上楼,勇勇去世后小濯又回归不搭理人状态,瞧着让人心疼。
大院外背着勇勇的刘成安和银安站在隐蔽的角落。
刘成安突兀地来一句:“他来自单亲家庭?”
银安嗯了声,缓缓解释:“他们三个月前被人从□□救回来,小濯母亲病得重,于是他留在医疗室帮忙打杂还债,白天医疗室打工,晚上回去照顾他母亲。”
“小濯话不多但手脚勤快,我每次去医疗室都看见他在忙,没停过。不嫌累也不嫌脏,他是我见过最不像小孩的小孩,懂事得过分。”
“我认识他的时间不算长,但单方面认为他干不出杀害您小孩这样离谱的事情,退一步讲,那车小孩还要算他救的呐。”
后面的话银安没有继续说,言尽于此,懂的人自然会懂。
银安破惯例为小濯辩解,一来不想让不了解小濯的人仅凭几句童言就怀疑一个过分懂事的小孩,二来——作为同样失去过亲眷的人,银安明白:
假使今日刘成安选小濯作为复仇对象达到逃避现实的目的,他日必定会后悔,愧对黄泉下的妻儿。
刘成安本就不是欺软怕硬不辨是非的人,他血肉里有打不断的文人傲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纵然现实再残酷,心未曾低入尘埃。
“你看出来了对吧,银安队长。”刘成安垂头发出沉闷的声音。
孩子冰冷的遗体怎么都暖不热,逐渐僵硬。
“我知道,末日谁都不容易。可是,为何偏偏是勇勇?我只有他,我只剩他了。”
红血丝布满刘成安眼眶,可他哭不出来,原来人伤心到头,是没有眼泪的。
“他是个很懂事、很乖、很好哄、很乐观的孩子,他跟我不一样,我颓废时他会安慰我,给我很多温暖。说来好笑,一个大男人要从孩子身上找安慰,可事实就是如此,摊上这个时代,我认命,只求好好抚养勇勇长大,看着他成家立业。”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连他都不能留下?”
“我只是、我只是……”
刘成安声音颤抖,用尽力气才勉强接下去:“我只是去挑了件衣服,我想着冬天总要保暖,他生日也快到了刚好当生日礼物。就十分钟,我就没看住十分钟。那群强盗就把我的勇勇夺走了。”
“他们没有家人,就要把我的家人强走吗?这是个什么理?这是个什么世道?”
“我的勇勇他……他只是想活下去,碍着谁了吗?得罪谁了吗?怎么就不行呢?怎么就那么难呢?”
乱世,“活着”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