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秦荼从未见过这个人,只从那些肃穆的雕塑中窥探出只言片语。
她的生母。
毕竟她是被抛弃的。
两百年前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秦荼自然不会知晓,师傅将她捡回来时她还只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幼童,无知无觉只是用过分干净的眼眸看着她。
卿否是博学多识的大巫大人,秦荼无需进食的样子很快引起了她的注意。
秦荼很自然便知道自己可以操纵云雨,就像是生来知道该怎么呼吸一样,她不常使用这能力,而是和普通人类一样专心学着读书识字。
直到后来,她在鬼城得知了自己亲生母亲的一些信息。
再后来,大司命找上门来,将本来只是自由自在的庄主大人推上神明的高台。
不知不觉过去两百多年了啊,当年那个紧紧攥着师傅衣角就像是抓住唯一安定之地的小孩已经是操纵着一方生灵生死的神明。她梦到一些过去的事情,漫无边际,杂乱而无序,算不上噩梦,只是沉溺其中难免让人心生烦躁……和不安。
苍岩的风雨,卿否的石碑,年少的自己雕刻时用力过猛将“卿”字的一笔划出一点。
秦荼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湿漉漉的回忆会让人思绪和言语缓慢,而她恰恰是该时刻保持清醒的人。
秦荼闭了闭眼,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前天,廿三递了辞呈,言语温和地向她告别。廿三不比普通妖怪,赶路要快得多,按她脚程,今日大概已经到了烟城。
昨天,青城子刚到定康城,离开青城时将他身边那个小道士赶到山下去打发走了。当年明明是为了大弟子拒绝了她一同游历的邀请,这会反倒是主动将人赶走。据说那小道士哭了很久,眼睛都哭出血来。
这场洗牌牵扯到很多人。青城子善阵法,当年定康城的不对劲也是他指出来的,他问自己的好友:“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
秦荼让他待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不要出世。
因为他需要活着,等到需要他的这一天到来。
秦荼冷静地咽下润温的茶水,喉咙大概缓了缓。她想起墨厌将她引到帘子后,宣布天谕之时说过的那些话。
墨厌甩着铜钱,笑嘻嘻道:“神职洗牌,将有职位空缺……秦庄主是最适合的人。”
可不是吗。
父债女偿,父业女承。同根同源,秦荼到时候上手控制云雨一定得心应手,她自然会是最好的人选,可不是么。
但是。
“……我不喜欢那个位置。”秦荼微微一笑,笑容不算温柔可亲,甚至眼睫掩下厌恶。
那个人待过的职位,她不是很想要,更何况,本就无所求的人何必自己给自己戴上天道的枷锁。
她是天地间偶然存在的异类,她也接受这种感觉,不期待成为真正的神邸。
“这可由不得庄主喜不喜欢。”
墨厌语气只是在陈述事实,眼中带着一些悲悯。
秦荼没有生气,换在六十年前她还有力气生气,言语犀利地直面大司命,但是这会她只是转动着手上的佛珠,低眉沉思。
当然了。神职还是需要有人上的。
脑海里闪过几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秦荼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她和参了做过交易,参了会将左手拿给她炼化成神器,此事成后,秦荼自愿舍弃功德,助她成佛。
神佛并非一体,否则参了会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她无欲无求,足够冷淡,也足够慈悲到漠视万物。
真正的圣人。
秦荼很轻地咳了咳,当然也还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有个孩子足够赤忱,明明也是独身一人历经千帆,却保持着良善。
天道有很重要的一条规则——无所为。
神明无法对同为神明的云中君制裁,大司命因而打算将秦荼处死,以间接打断云中君的想法。
不料秦荼身为半神,一样难杀,思虑之下,于是将阻止云中君这个任务交给了秦荼。说是任务,也是秦荼为了自保和保全定康城唯一的手段了。
“无所为”。
秦荼深知此条箴言的不可抗性。
按理她不该插手四神兽的命格,他们生来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作为“祭品”死亡。
可是……
秦荼慢悠悠点了烟,眼眸垂下。
可是,要是她最后再插手一次,那唐荒便能摆脱作为和祭坛上牲畜一样的命运,得到她想要的自由。
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显然,哪怕只是稍稍起了这么一个心思,秦荼也已经算不上是无偏无私的神明。
那个孩子以澄澈眼眸望进神明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