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暗叹一声,随后扶着老婆婆坐在一旁的石墩上,安慰劝解道:“小鱼年纪还小,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我那这段时间都已经满了…不会有空位了。”
老婆婆兀自哭着,嘴中不住地喃道:“这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样的情绪就如同瓦窑镇连年黄沙蔽日的天气,昏沉沉,雾蒙蒙,丽娘这些年在瓦窑镇感受了许多,鳏寡孤独是这座镇子的大部头,他们是遭受战祸被边缘化的人,就像镇口那面被当年朝廷派来伐虏军队留下来的旌旗,一起被遗忘在了圣朝帝国版图的最边疆。
小鱼似乎对奶奶这幅样子已经习惯,小小年纪的她还不知道悲伤为何,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奶奶,只是在一旁呆呆地坐着。
“丽娘。”老婆婆止住了抽泣,顿了一会,“我知道我这身子已经熬不住了,只是可怜小鱼她无依无靠,你能不能…”边说着,边拉着小鱼往丽娘身边推。
小鱼很喜欢这个美丽温柔的丽姨,她被奶奶推到丽娘身边后,便顺势搂住丽娘也不愿意松开了。
丽娘看着背脊弯若鳌虾,形容枯槁的老婆婆,心知她所言非虚:精元虚乏,又失去了生的意志,已确实走到了生命的末路。
丽娘再看看抱着自己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蹙眉沉默了片刻后,终是答应了。
老婆婆卸下了心头的担子,就要向丽娘跪下道谢,眼中还飘着一丝希冀道:“丽娘,求求你,让我老婆子再做一次好梦吧,就最后一次…”
“好…”
……
丽娘将老婆婆与小鱼带回家中。
屋内仍满是躺着的人,他们面容安详,挂着满足的笑容,似乎都沉溺在不可名状的美梦之中。
小鱼对这样的场景仍然有些好奇,即便她曾跟着奶奶来过了好几次。
丽娘并没有让老婆婆与这些人一样躺在外屋,而是将她带进了自己的卧房,小鱼也好奇地跟了进来。
卧房内布置得简单又干净,没有别的多余装饰,只有架床边的置物柜上摆着一个镂刻着青花底纹的瓷瓶,里面插着一支粉白的花朵。小鱼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花,她出生的这片土地只有一望无际的戈壁与旱草,这样的粉与白,她只有在娘亲回忆起故乡的呢喃中听过。
小鱼的娘亲与奶奶都是当年随军驻扎的军眷,她的爹爹是伐虏的一名百夫长,当年朝廷出师北伐,几十万大军压境,抵御侵犯的戎虏,艰难告捷,但代价却是无数支离破碎的家庭,小鱼的爹爹战死沙场,她的娘亲思虑成疾,不多久也去了。
“小鱼乖,不可以碰哦。”丽娘忙上前止住了小鱼伸出欲碰的手。
小鱼有些怯生生地说了声“对不起”,随后她又发现卧室的架床上似乎躺了一个人,只是床幔垂闭得严严实实,叫她看得不真切,不过小鱼也不敢再上前随意瞧了。在来的路上,奶奶告诉她,以后丽娘便是她的娘亲了,她要跟着丽娘在一起生活,千万要听丽娘的话。
丽娘扶着老婆婆躺在炕垫上,又将小鱼唤了过来:“小鱼,过来跟奶奶说说话。”
小鱼依言爬上炕床,看见奶奶脸上浮现了许久没有的笑意,她又听着奶奶将方才叮嘱自己的话念叨了一遍,又说着什么自己要先去那边与爹爹娘亲团圆的话。
小鱼懵懵懂懂地感受到奶奶那股无限的向往与欣喜,随后看着丽娘低头在奶奶脸上轻吹了一股气,随后又在奶奶耳边说了什么后,奶奶便如同卧室外躺着的那些人,脸上挂满了祥和与欣慰,沉沉地睡去。
“奶奶这次要睡多久呀?”小鱼好奇地问,之前几次奶奶带自己来丽娘家,也是这样睡半天,她则会在丽娘家乖乖呆着,等着奶奶醒来。
丽娘不知如何与小鱼解释,老婆婆也许再也不会醒来了,她只能说:“丽姨也不知道。小鱼乖,就让奶奶好好睡一觉吧。以后小鱼就住在丽姨家,我们一起照顾奶奶好不好?”
而奶奶沉睡了数日后的一天清晨,咽了气,小鱼还弄明白死亡与熟睡的分别,只是懵懂地看着奶奶脸上始终挂着富足圆满的微笑,好像真的去了另一个世界提前与爹爹娘亲团聚了。
于是,小鱼就这么跟着丽娘生活了下来。每天,丽娘的家中都会有人醒来,向她再三道谢,随后离开,又会在几天后再次光临,安然睡下。
丽娘每晚将小鱼安顿好后,都会阖门走进卧室,并告诉小鱼第二天天亮之前,都不要来打扰自己,她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处理,平日也不要随意进入她的卧房。
白天的时候,丽娘则会陪着小鱼玩耍认字,偶尔招待一下前来入梦的镇上居民。由于瓦窑镇偏僻,最近的集市都在几里地之外,她偶尔也会独自外出采买,留小鱼一人在家。
瓦窑镇不大,几乎全都是镇上的老熟人,来自五湖四海,都是当年战后没能回到故地的外乡人,相识于此也是缘分,因此邻里之间淳朴为善。
他们知道了小鱼现在住在丽娘家,也会带一些小点心与物资过来,能帮衬一点是一点,孤儿寡母不容易,更何况当年丽娘的夫君积善行医,并没有随军撤离,而是留在了这座孤镇上,因为瓦窑镇除了他没有第二位大夫了,只是,哎!
行善者却没有善终。
一日,大门如往日一般被扣响,只是丽娘并未在家,小鱼打开大门后,四张陌生的脸庞出现了,她没有见过这些人,默默地将门掩了一半回去,小心地问道:“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站在最前面的大哥哥蹲下身,与小鱼平视,问道:“请问这里是丽娘的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