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回的对话,将满朝官员都听懵了——这包藏祸心、胆大妄为之女,竟和袁朔成那被斩首的儿子有渊源?甚至还怀有身孕?
位列殿首、一直沉默不言的张福沅,此时嘴角才浮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当初袁朔成为了给儿子袁绯柒谋高位,串通院试主考官私换试卷,后来这桩科考舞弊案被他与秦越联手捅破,仁和帝迫于压力、也出于打击袁家的考量,定下了斩首的死罪。
主谋袁朔成却将他这个事后才知情的儿子推出,将袁绯柒私交的恋人郭娥儿绑来,又以其母亲作威胁,逼迫袁绯柒顶罪伏法。
郭娥儿是亲眼见过了这高门世家中父对子的冷漠绝情,因此也忌恨上了袁朔成。
袁绯柒彻底对袁家失望,无奈之下在牢狱中把郭娥儿托付给他张福沅,希望他出去后能救下郭娥儿。
当初答应,也不过是念在袁绯柒尚存善心曾放他一马,又可怜他有这么个凉薄父亲。
连张福沅自己都没有想过,后来他会把郭娥儿变成一枚棋子。
那时袁观生与秦越婚期在即,为了应秦越不嫁之请,他才在太后身边埋下这道暗桩,若是他未能成功找到袁家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证据,就杀了太后以国丧延期婚事。
当然,到了他登上中书令之位,郭娥儿这枚棋,就不再是别无他法后的保底之策。
他要除的是仁和帝对袁家犹疑不定、始终无法狠心的根源——仁和帝的生母慈佑太后,是袁家之女,是袁朔成与袁朔安的姑姑。
如今,最能拿捏仁和帝的太后倒台了,袁家可谓断了绳的船,在茫茫湖海中不知能飘向何方。
至于怀孕,连郭娥儿自己都是近期才发现的。
张福沅得知后,就教了郭娥儿一套说辞,若是她行踪败露,这些就是保命的。
想到这,张福沅拂了拂衣袖,噙一丝不达眼底的笑,对袁朔成道:
“袁绯柒徇私枉法、弃寒窗士子于不顾,眼瞧着人已伏法、香火断绝,却峰回路转留下一缕血脉,倒像是在戏耍本官。”
众人都知道张、袁两对家因科考舞弊案积怨,所以张福沅如此阴阳袁绯柒血脉,倒是合理。
殿中央,袁朔成还在震惊发愣,一直按兵不动的袁朔安却察觉不对,眸光冷冷,对张福沅道:
“张大人说的倒像是不认识这罪女一般,呵,以为这样就撇干净自己么!”
说着,他又转头,对架着郭娥儿的侍卫道:“还愣着作甚,拖出去,先断她一条腿再说!”
虽然今日案子是由右丞相门下侍郎袁朔成审,但朝堂都知道他与袁朔安穿一条裤子,于是侍卫也没犹豫,就要将郭娥儿拖出去。
人还没拉起来,殿中央的袁朔成却突然开口:“放下。”
声音不似袁朔成一贯的中气十足,小到两个侍卫都没听清,停下动作疑惑地望向袁朔成:“大人,您说什么?”
“我叫你放下!”袁朔成几乎是怒吼出来的。
而后又转身,对仁和帝拜下:“微臣已审讯完毕,此女非凶手,太后之死也与张大人无关。”
说着,他一个响头磕下去,再抬头,一向迥然有神的眼竟似两口枯井般空洞无神:“求仁和帝,请太医,救她肚中孩儿。”
关于他儿子那些莺莺燕燕,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半年前,他发现儿子竟不再去沾花惹草,日日跑去一酒楼吃饭。
一查,才知儿子与这下九流的厨娘竟已私定终身,共入客栈数回。
震怒之下,原想暗中杀掉这女子,断了这逆子念想,却没想到科考舞弊案爆发,他只得转而拿此女要挟儿子听话赴死。
算着时间,这女子腹中孩子,很可能就是他儿子的。
虽然庶子众多,可嫡子却只有袁绯柒这么一个。他这个儿子自小喜欢到处鬼混,说得一口甜言蜜语,怎么看怎么不堪大用。
所以,推这纨绔去死时,他以为是为袁家做出的正确选择。
可这三月来,那挂于闹市高墙的断头,时时进入他的梦中,却并非血淋淋的模样,而是青涩又没心没肺的笑,一声一声唤他“爹爹”。
柒儿死后,他夫人也近半疯,天天在家将枕头当孩儿,又是哄枕头睡觉又是要喂母乳。
若是见了他,立刻就要扑上来又抓又挠叫他把柒儿还给她,流着泪说生来再不嫁贵人家。
他早就心力交瘁了。
若非张福沅还虎视眈眈盯着,他袁家大厦不稳,他早就要辞职归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