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玠一番话让在场所有鱀妖都怔住了,洞窟内除了江沼虚弱的呻吟外竟久久无一人发声。
“让我……让我死,不然大家……”
江沼无意识地呢喃着。
“你说的……是真的?”族长夫人转身死死地看着贺玠,似要在他脸上瞪出个窟窿。
“这法子几百年前神君就在我身上用烂了。”贺玠耸肩道,“当然,我也知道该如何破解。”
族长夫人忽然闭上眼睛,颤抖着深吸一口气,随后双膝居然缓缓弯曲,跪倒在了贺玠面前。
“抱歉,鹤妖大人。方才是我冒犯了。若您气急,要杀要剐我都听您发落。只求您……救这孩子一命。”
说罢,她直直磕头拜下,沉闷的撞击声唤醒了所有尚在震惊中的鱀妖。他们此起彼伏地跟随夫人跪下,面朝贺玠祈求。
“求求您了鹤妖大人,救救他吧。”
“求求您了……”
贺玠手忙脚乱地扶起族长夫人,匆忙解释道:“夫人不必如此。人我是一定会救的。只不过,我有一事想恳请夫人准许。”
“但说无妨。”族长夫人道,“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贺玠看着夫人漆黑的眼眸,蓦地沉默下来。
虽不至于伤天害理,但也一定会让他们为难。
“那个裴世丰的儿子在哪?我想见他一面。”
——
月落星河,孤鸦啼鸣。
落单的黑鸦停在漫过村落屋顶的水镜边,伸出鸟喙啄食着清水。
啪嗒——
是水滴落入湖中的声响。
黑鸦谨慎地飞入空中,黢黑的鸦瞳凝视着水面中心那不同寻常的东西。
那是一根粗如人腿的木桩。下半截插立在水中,而上半截上则挂着一个人。
那人四肢伸开,呈“大”字被捆绑在木桩上。
而那清脆的滴水声落下的也不是水,而是顺着他脸颊一点点滑落的血珠。
啪嗒——
又是一滴血珠投入湖中。
微小的涟漪下缓缓冒出一颗银白色的脑袋,宛如天上明月的倒影。
贺玠擦了擦脸上的水,张开翅膀驱赶走了周围虎视眈眈的鸦雀,悬停在少年面前。
感受到身边流动的微风和清淡的香味,裴尊礼慢慢睁开眼睛。
“嘘,别出声。”
贺玠看到他眼中的讶异,先发制人地开口道:“一会儿我会把你放到岸边,你就有多远跑多远知道吗?”
他边说边利落地解开捆住裴尊礼的绳索,将他从木桩上解放下来。
“那你呢?”裴尊礼还没恢复精神,有气无力地问。
“你不用管我。我死不了。”贺玠看着打成死结的绳子,烦躁地用妖术砍成两段,“本来就是我的大意害得你被他们抓住。没理由你跟我一起受罪。”
“等等云鹤哥。”
裴尊礼突然轻声道:“我不走。”
“说什么傻话呢。”贺玠搓搓他的脸,“你不走等着他们把你削成人棍啊!”
“可我若是走了,你就成了鱀妖的罪人了。”
他目光深邃如墨,说出的话不像个十岁的孩子。
贺玠一愣,随后故作轻松道:“没事的。我刚刚帮他们解了燃眉之急,他们不会对我动手的。”
“可是我父亲杀了他们的族长。”裴尊礼有些激动地哑声道,“你放走了我,就等同于站在和他们有不共戴天的仇人那一边,鱀妖们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那也是你父亲的罪过,和你我二人有什么干系?”贺玠语气加重,“你是要当伏阳宗宗主的人呢,怎么能折在这里?”
他越说越急,手上的动作也逐渐加快,全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深水之中缓缓浮上几片阴影——那是族长夫人派遣来巡视的鱀妖。
“云鹤哥。”裴尊礼看到了脚下冒出的人头,突然轻唤贺玠。
贺玠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正抬头望向自己的鱀妖们。
坏了,怎么这个时候……
贺玠面色一沉,淬霜倏地出现在右手——干脆破罐子破摔,一个不留地全干掉好了。就算和鱀妖族结下世仇,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裴尊礼因自己的疏忽而死。
“云鹤哥。”裴尊礼又唤了他一声。
贺玠一晃眼,却见裴尊礼用解开绳子束缚的左手抓起了自己的手腕,毫不犹豫地用淬霜朝自己的腹部捅去。
“你!”贺玠大惊,想要抽手,可手腕却被他牢牢抓住。
哗啦——
一大片鲜血喷洒而下,落入湖中。
下面的鱀妖们也呆住了,被血腥的味道搞得仓皇潜入水中。
“云鹤哥。”裴尊礼嘴角溢出腥红,瘫软地向前扑倒,落在贺玠怀中。
“不是你的错。”他磕磕绊绊道。
“父债子偿。”
“天经地义。”
“父亲的孽,是该由我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