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玠正想听听看他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名字,却被一阵钻心刺骨的寒意浸透了全身,下一秒,他就大叫着睁开眼,喘着粗气挺身坐起来。
“嗯,这一觉睡得倒是香。”
熟悉的老人声音从前方传来,贺玠发蒙地看着自己滴着水的头发和衣服,又看看坐在前面爷爷手里握着的水壶,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
“老头子!哪有这样叫人起床的!”
贺玠怒吼一声,本想冲到前面和腾间对峙,但脚下忽地发出剧烈的摇晃,震得他站不起来。
“在马车上呢,安分点。”腾间坐在车厢边缘,一边喝着水一边赶着马儿。
贺玠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离开金寿村了,此时正是回到三溪镇的路上。
“你小子也是命大,幸好那鸠妖占了你的身子只是为了逃跑,跑到没人的地方就把你放了。她但凡想用你的身体做点跳崖跳河的事情,你现在还能醒得过来?”腾间的语气听着不善,这往往是他要对贺玠发火的前兆。
“对了,到底发生什么了?”贺玠终于从久睡的昏沉中清醒了过来,忙不迭跑到腾间身边坐下,想听他讲讲那之后的事情。
“先不说发生什么了,金寿村那个案子你查明白了吗?”腾间又灌了一口水,习惯性去摸口袋里的干肉,却摸了个空。
“查明白了。”贺玠点头如捣蒜,将自己如何找到线索和证据,又是如何指认凶手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腾间。
腾间一边赶车一边默默地听着,也不发表看法,直到贺玠滔滔不绝地说完整件事的经过。
“诶对了,明月呢?”说到自己收养的小妖帮自己找到关键证据时,贺玠才反应过来明月没了踪影。
“你说那个山雀妖?”腾间睨了他一眼,“我就摸了它一下,结果它居然想着来攻击我。就被我关起来了。”
“关哪儿了?”贺玠着急道。
腾间扭头掀起车厢的底板,从下面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四方笼子,里面莹白的山雀正愤怒地攻击着笼子,对着腾间啾啾啾叫不停。
“小玩意儿还想骂我呢。”腾间嗤了一声,反手又把笼子甩进了底板,对着贺玠道,“先别管它,继续说。”
对不起明月,现在还救不了你。贺玠愧疚地看了一眼哐哐作响的底板,继续跟爷爷讲述着案件的细节。
“所以,你认为,是那钱老婆子和妖兽达成了某种契约。她帮老婆子杀死了李翎并用妖力破颅取脑,钱老婆子给她吸食修为所需之气。然后她们利用捕蛇人销毁凶器,以及栽赃嫁祸给寡妇?”腾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问道。
“对,一定是这样。”贺玠肯定地点点头。
“一定个屁!”腾间空出一只手狠狠地扇向贺玠的后脑勺,把他打蒙了。
“不、不对吗?”贺玠冷汗涔涔地抱着脑袋回想,确定自己并没有漏掉什么关键内容。
“下次查这些事情之前,记得要先调查案件有关所有人物的关系。”腾间冷哼一声,“要细致到死者和关联人物家的鸡隔了多少代辈分这种细致!”
“嗯?”贺玠看向腾间,“莫非爷爷你早就查到了什么?”
腾间叹了口气:“他们村里有个不合群的接生婆……估计你小子连面都没见上。她告诉我,那姓刘的捕蛇人,是那痴儿阿福的亲生父亲。”
“啊?”贺玠的嘴巴瞬间张得能塞下一整个鸡蛋。
“不过这桩案子的过程你倒是没推错,至于这捕蛇人到底有没有从中作梗,我们也无法得知了。”腾间若有所思地小声念叨,“不过他既然没有在你找到凶器时阻拦你,那老婆子也没在最后关头揭穿他,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真的不知情,完全不想插手那个傻儿子的事。”
“也有可能……他是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贺玠失去血色地喃喃自语,“为了什么?除掉钱老婆子?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
“好了,既然事情解决了,就别多想了。他人的因果不要过分深究,会遭报应的。”腾间又拍了一下贺玠的后脑勺,将他从沉思中唤了回来。
“还没解决呢!”贺玠突然大喊,“爷爷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找到害死李念的凶手了吗?”
“哼,你以为我是你啊。”腾间吹起了胡子,“当天晚上就抓到了,那李家媳妇儿没告诉你吗?”
贺玠想起女人崩溃的模样,也能理解她为什么没告诉自己这件事了。
“凶手跟那山雀儿都关在这里呢。”腾间拍拍车底板,一脸嘚瑟。
这句话给了贺玠当头一棒,立马手忙脚乱地揭开底板,在那被明月撞得摇摇晃晃的笼子旁边,看到了一把通体暗红的砍刀,那刀刃光洁如新开,刀身缠着一圈圈奇怪的符纸,乍一看就诡异无比。
“这、这是什么?没有感受到妖息啊。”贺玠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砍刀,冰凉润手。
“那是因为人家不想让你感受到呗。”腾间说,“五百年的老器妖了,被那鸠妖用禁锢咒法利用了。”
“五百年!”贺玠一抖,立刻将明月抱了出来,合上了底板。
“此刀名为连罪,其厉害之处就在于杀伐一事从不惜于用本体,而是用一种叫合身的妖法。”腾间细细解释道,“比如你想用它的力量杀人,那么只需要让它将妖力合于一样普通器物上……石头啊筷子啊都行,只要合身完成,那么筷子石头也能发挥出连罪本体的威力。”
贺玠听得一愣一愣的,仔细琢磨着腾间的话。
“那鸠妖估计是怕那老婆子计划败露,就一不作二不休又用同样的伤痕杀了个婴儿转移视线。而她用来合身的东西,是一片树叶。”腾间看向贺玠,“这些都是我帮它解开了禁锢咒法后它告诉我的。”
一片树叶,居然也能发挥出劈开人脑的威力。
“这、这也太……”贺玠这下连碰都不敢碰那底板了,直接抱着明月坐到了车厢最深处。
“还是见识太少了。”腾间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问贺玠,“对了,那裴尊礼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裴尊礼?贺玠呆滞地将这个名字在心头滚了一遍,倏地想起爷爷指的是那个和鸠妖对峙的男人。
“爷爷你认识他?”贺玠小心翼翼地问。自己倒是听那鸠妖说出了男人的名字,但爷爷是怎么知道的?
“哼,也就你小子鼠目寸光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陵光国护国宗门现宗主,走出去问谁不认识?”腾间这话说得颇有些揶揄,像是在说邻居家某个小时候光屁股玩泥巴的孩子考上状元一样。
“要说来也是人家救了你,我赶到的时候那鸠妖刚刚逃走,他提着剑就去追了,有他在那鸠妖跑不了的……估计也是因为他那妖物才无心取你性命吧。”腾间咳嗽两声,“你没跟他说上话?”
“我能跟他说什么话?”贺玠满脸疑惑地将明月从笼子里放出来,“他的确救了我,如果能再见面我一定会好好道谢……但他是陵光国人,想必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腾间听完后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喝了口水。
“算了,跟这种地位的人有交集也不是什么好事。”腾间一扬马鞭,大喝一声,“回去给我好好温习识妖谱,晚上考你!”
“诶对了!”贺玠捧起明月,“爷爷我跟你说,你的识妖谱也该改一改了,这雀妖都能拥有寻血失踪的能力了……”
爷孙俩一言一语,那马车就在喧闹中晃晃悠悠地远去了。
——
“萍儿!你还在收拾东西吗?”
夜晚,李家院子里。李正手拿着一大包袱的东西,正在往马车上面装载。
眼见的妻子没有回话,李正担忧地走进里屋,却没找到妻子的身影。
“阿正,你看这个。”
妻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正回头,却看见她站在偏房门口,手里握着一团丑丑的圆形东西。
“这是那小师傅留下的。”萍儿展开一张纸,“说这是烟花戏法,让我们把这根绳子点燃。”
李正疑惑地接过那个东西,借着家里燃着的火盆点燃了那团玩意儿上的绳子。
滋啦滋啦——火舌撺掇着跳跃,将那根绳子一点点吞噬,直到尽头。
砰!
一束绚丽的火光直冲上天,在漆黑的夜空中迸炸开来,形成了两个孩童的笑脸,转瞬间又化作密密麻麻的火光散落。
“这是……”萍儿眼里倒映着点点星火,干涸的眼中再次涌出了泪水。
这是贺玠的礼物,也是最后的告别。
不要难过,他们会化作繁星永远看着最爱的父母。
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