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峰走出住院部大楼的时候,队长冷健正在花坛边抽烟,远远只见他低头盯着光秃秃的泥地出神,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艾峰快步走上前才注意到,地上有条细细长长的墨线,从一小块遗落在地上的馒头皮一直延伸到远方,原来只是一条蚂蚁长龙。冷健却旁若无人般看得津津有味,并没有因人走近而移开视线,艾峰不禁失笑,也跟着多看两眼。它们来而复往,转眼就从对他们来说巨大如山的馒头皮上切割下点点白色碎屑,迅速搬走。看着看着,艾峰的视线竟也不自觉被这些聚散犹如黑洞般的小点们吸了进去……
“你刚才看我站那儿盯着蚂蚁,脑子里第一时间想的是什么?”冷健的声音突然响起。
“冷队……”艾峰尴尬地陪着笑脸,不知该不该回答。
冷健却直言不讳说出了他的想法:“老大不小的人了,还看蚂蚁玩,是不是很幼稚?”
“哪……哪有……对了,何处的案子……”艾峰被反问得一时无措,正打算借着案情转移话题,不想冷健仍揪着蚂蚁的事情不肯罢休:
“不过你一旦仔细盯着它们看进去了,就会发现蚂蚁还真是种神奇的生物:小小的身体却可以举起自身重量50倍的东西;如此的微不足道,却可以撼动千里之堤!”
艾峰心中一惊,抬头凝视冷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民警察何尝不是捍卫公理正义的千里之堤,而这条堤坝如今却出现了疑似被侵蚀的裂痕。冷健在此时突然提起蚂蚁,是不是也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冷健的语气没有太多起伏,让人猜不透其中真意:“走吧,跟我一起去见见师母。”
“哎?我还是算了吧。”艾峰求饶似地小声嘟囔一句:通知家属这种事,本就是他避之唯恐不急的,何况是在他从警之初指点过他的老前辈。听说何处的儿子很多年前就留学去了国外,如今在海外定居。家中只有老两口相依为伴,他害怕把这样的惊天霹雳当面告诉一个毫无准备的老妇人,害怕看到对方奔溃恸哭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这边手头还有很多医生护士、邻里病人的问询没完成呢。”
“笔录的事还有老周盯着,再说现在才几点,有几个病人起床了能够接受问询的?”
“可……”
艾峰还想找借口,冷健眉头一皱抬高了嗓门:“臭小子,别再推三阻四的,信不信我让你一个人去。”
“队长!”
“走!”只有冷健心里知道,不敢面对的又何止艾峰一人。何正宏是悉心教导过自己,包容他的莽撞冒失,看着他一路成长起来的老师。而师母也是时常嘘寒问暖,待他犹如亲人般的无微不至,他不能只用一通电话去告诉她老伴的死讯,至少在最痛苦无助的时候得有人陪在老太太身边……
赶到何家时东方的天空才刚露出鱼肚白,二楼的厨房窗户却早已经透出温馨的灯光。冷健迈着沉重的脚步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在门外就能闻到四溢的香气从门缝中飘出来。他举起手又犹豫着停住,回头看了一眼艾峰,也没能得到更多的鼓舞。就在两人谁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却自己打开了。
“……小健,这么早,你怎么会来!?你看我正要给你何叔送汤去……”老妇人还浑然不知噩耗的到来,掂了掂手中的保温杯笑得依旧和乐。可她看到两人的神情,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怎……怎么了?是医院里出事了,老何又发病了!?很严重吗?我……我这就跟你们过去!”直到这个时侯她都始终没往最坏的地方去想,让冷健看在一边不禁悲从中来。
“师母……我们……进去说吧!”
见冷健站在原地没有挪步,老人终于唰地变了脸色:“不,我怎么糊涂了。老何住着院呢,就算他真的病危,也不应该是你们两位刑警来……”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哐当一声保温杯滑落,汤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