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昀闭上双眼,再不愿看这讽刺至极的场面。
后方传来几声催促,紧接着便是细密又毫无规律的脚步声。
颈部粗糙的布料仍摩擦着曾经自戕未遂的伤口,不深不浅的伤口再度开裂,传来阵阵刺痛。褚昀不理,只艰难地回头望着。
一队战俘们被长绳系着,接连着列队走向中央。其中有人几度趔趄,前后的人慌忙扶住那一抹摇晃的身影。
褚昀全身一紧。过了这仪式,她们便再不是普通的军士,而是最下等的罪民走隶。若是敌方统治者不开恩,恐怕就只有毙命的归宿了。
那些将士们都是陌生的面孔,但也确是曾经她们军中的将士。战略失误导致的惨败,最终却要她们来承担后果。战争在明面上的残酷永远只是冰山一角。
方屏也在其中。她的身影有些颤抖,显然是惊惧不已。她作为相府族嗣,自恃高傲了多年,此等境地更是令她感到莫大的屈辱。
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她焦急地环顾四周,这才看见了仍被锁在槛车中的褚昀。她张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却因为列队被推搡着向前,险些撞倒了身后的人,也就不了了之。
槛车里,褚昀自然也发现了方屏。相距太远,又桎梏加身,她无能为力。恐怕不多时被拖着完成仪式的人便是她自己了,早已自顾不暇。
一位小将朝着这边过来,同看守褚昀的将士耳语了几句,便一同候在一旁。她们久未有动作,褚昀不禁朝着那小将来时的方向望去。
阳光颇为热烈,让她不禁眯起眼睛。远远只见姜璇正立在龙椅一旁,恰好也在望向她的方向。
龙椅上的中年女子朝着姜璇的方向微微颔首。这便是西魏的兴始帝?褚昀暗暗腹诽,这位陛下可是了不得的人物。
先前听长辈们闲聊,兴始帝仍是太女之时曾鼎力支持变法,正是因为变法让西魏的实力陡然增强。在继位后更是雷厉风行,八方肃清。
算是一位英明有为的君主了。
褚昀不断回忆着先前听闻的西魏的轶闻,一番抽丝剥茧下来也算是摸清了些许。良久回过神,她仍是留在原处,没有被放出来。
她很没出息地悄悄松了一口气。还未等她梳理好思绪,槛车便慢悠悠地动起来,离开了大坛。
这是准备先把她囚起来?
一路上,部分好奇的百姓们驻足观望,时不时交头接耳几句,无非是背地里讨论那位被一众人马押送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言语混杂着街头的嬉闹声传入耳中,听着并不真切,但总归逃不过一些诋毁。褚昀自然是无心理睬这些闲言碎语,只空洞地望着前方的路,看着槛车与大狱的距离越来越短。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狱卒们落锁离开,褚昀方才软下身子靠着墙角歇息。
几日的车马劳顿几乎透支了她的精神,更别提枷锁在身引发的各种不适,她早已筋疲力尽。
她轻轻撕下麻衣的一小块边角,缠绕在已被磨出伤口的手腕和脚踝上,才稍微缓解了些许刺痛。本就粗糙的木枷在一路颠簸将一圈关节都磨破了皮,细微处尚能见到未干的血珠。
褚昀甚至没有精力哀声叹气一番。草草缠绕了磨伤后,便靠在监室的墙壁上沉沉睡去。
梦境在迷雾中逐渐清晰起来。
朗日之下,高耸的建筑直上云端,在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
这又是何处?褚昀恍惚了好一阵子才察觉到四周宽阔的高台和按序就坐的徒生们,而她自己亦是其中一员,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
相似的如雪般的衣着,褚昀方想抓住模糊的记忆,却又失了手。她只记得,此地她曾来过。
正绞尽脑汁地回忆着,面前便出现了一位岁数尚幼的小姑娘。身上的衣衫仍有些褴褛,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裳,怯生生地四处张望着。
褚昀可算想起来了,这正是先前梦中出现过的小姑娘。奇怪的是,梦境居然离奇地接上了?
这小姑娘看着就人生地不熟的,年纪又小,没有被吓得哭起来便已经是胜过不少小孩子了。
似乎是梦境中的人确是如此做了,褚昀站起身来,向着主位上的尊者行了一礼:“长老,徒儿看这小姑娘面善,可否让她暂且认个师姐,入门之事稍后再议?”
主位上的女子一袭白衣,长发盘起在脑后,脱俗的气质令褚昀惊叹不已。只见她笑了笑,允了褚昀的请求。
那小姑娘倒是对褚昀并不排斥,轻轻拽着她的衣袖。
冥冥之中,褚昀的行为甚至脱离了她的掌控,她只能默默地感受着梦中人所经历的事。
她蹲下来抚了抚小姑娘的脑袋,思索了一番便轻声说道,“你初来乍到,仍未有师门的赐名。字辈为凌,你哞若星辰,便唤作凌星罢。”
那小姑娘也咧开嘴笑起来,眉眼弯弯,甚是惹人怜爱。“凌星谢师姐赐名!”
笑意如春风般拂过众人的面颊,细腻又温和。褚昀也笑了笑,心底的阴霾也驱散了不少。
小姑娘笑着奔入她怀中,她也顺势搂住了这小小的身影,笑得开怀。
想必是乐得畅快,竟无意识渐渐苏醒过来。褚昀仍在酝酿着睁开双眼,熟悉的嗓音便在身侧响起,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