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爸没妈的家伙」
「敢告老师就打死你!」
「为什么你不去死啊?」
窗外明月高悬,千岛微幸借着月光静静的翻开了下一页。
「为什么家长会的时候你家没人来?」
「因为他一家子都病死了」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可以跟你说说话吗?」
眸光驻足,在一群血红中那突兀的蓝端正而削瘦,他看见这字,便想起来了那一面之缘的人——她也是这般瘦弱而安静,就像街边草丛里干枯的野花,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被一阵雨风吹落。
她是樱田老师的女儿,樱田遥,一个自出生起便几乎从未踏出过医院一步的少女。
在樱田秋还没有成为他们的班主任之前,那个孩子其实便早早挂名在了这个班里,但她是出勤表上那永远的一块白,教室角落永远的一张空桌子。
其实本没这个必要,天生病症令她几乎没办法下床走路,更不要提来到学校,但听到质疑的校长只是笑了笑。
在千岛微幸的本子上写下各种诅咒话语是那群霸凌者们喜欢用的方式之一,当然他们不会在课本上写,因为坐的离他最近的毛利兰常常会借书抄笔记,一旦发现准要被捅到老师那儿去。
但他们有日记本,这是樱田秋所布置的一个额外作业,每个人将今天发生的事或者感想写在本子上之后便锁进一个铁柜子里,第二天再由樱田秋打开柜子,大家将它拿回来。要是不开心的回忆就撕掉、美好的就留下,再继续书写。
她所采购的这批本子每个的颜色图案都不同,她要求每个孩子记住它们,并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偷看。本意是想做个榜样,却没想到被霸凌者们钻了空子。
在确定樱田秋真的不会看之后,千岛微幸本子的最后一页便开始被密密麻麻的诅咒占满,随后是倒数第二页,第三页,无处可避的阴影一步步延伸,直到吞噬过半。
千岛微幸明白,他的朋友们是好孩子,他的老师是好老师,所以这些事,他绝对不会告诉他们。
善良像修正带,恶意能被一层层覆盖,却无法抹灭。
直到那场校运会,他们的霸凌行为被发现,几人被逼纷纷转学。
千岛微幸什么都没说,只是出院后的第一时间便偷偷摸回了学校,想将本子换掉,却发现铁柜子里空空荡荡,连片灰都没有。
他惊慌失措,旁敲侧击了同学们才得知是樱田秋拿走的。
为了陪伴女儿,她下班往往十分准点,没想到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溜进办公室拿走钥匙开柜门,只为以这种形式伤害另一个孩子。
她愤怒于自己的疏忽大意,宣布这项作业从此作废,大家要一个一个来找她拿走本子。
千岛微幸回校的时候不巧,樱田遥那天抢救,樱田秋着急忙慌的早早请了假,所有东西一塞包里踩着高跟鞋就跑出去了,到她办公桌上一看,他便大觉不妙。
他摸到医院门口时已然日落西山,再犹豫他都只能硬着头皮进去,问了半天才得知病房的具体位置,他在门口悄悄探出头来,瞧见樱田秋正带着一个女孩在画画。
那孩子瘦弱的过分,眼眶与颧骨凹陷,衬的她眼睛空落落的大,偶尔露出的笑也显得十分吃力,肩颈几乎只有一层皮绷在骨头上,肤色甚至要与被单一致的白。
她似乎觉察到有人窥探,抬头与他对视,礼貌的笑了笑,樱田秋也注意到了他,低声与女儿嘱咐两句,顺手从床头堆着的绘本中抽出一本递给她之后,便招呼他到外面去说。
他将本子拿回来后便没翻开过,想来就应该是那时被写上去的,樱田秋因为慌张,无意间将他的日记本夹在了给女儿看的绘本中,樱田遥在不小心看过后又以这种笨拙的方式来试图安慰他。
但他没有机会好好跟她做自我介绍了,那个孩子已经去世了。
跟他们告别的那天,已经请假很久的樱田秋眼眶通红,面上是妆容遮盖不住的憔悴,干枯的嘴唇稍稍蠕动,而又尽力的扬出一个笑来:“从明天开始,我就要离开了。”
千岛微幸放心不下,在其他三小只的掩护之下悄悄从课上溜了出来,最终在校门口截住了她:“樱田老师!”
可能是那天没穿高跟鞋,她看起来比平日瘦小很多,平日不离身那副红框眼镜不见踪迹,身上也瞧不见那雷厉风行的气质,时间好像一瞬便让她的生命褪去一大片彩,至余那点最后的黑白底色。
她似乎并不意外:“是你啊,千岛。”
满腔的话语讲不出口,拽住衣角的手无法挽留,他最终只是静静停在离她几步远处,与她一起注视着稀疏的车流。
“我订了机票,今天晚上走。”
“一路平安。”
“遥小的时候,一直很想到外面去写生,她本来想当画家来着。”
“您替她去吧。”
“本来我们说好,等她身体再好点,我们就租个有阳台的房子,一起种点花的,她最喜欢雏菊了。”
“我回家问问哥哥怎么种雏菊,到时候您过来看看。”
“要是能再有一个星期就好了,只要等到捐献者过来就够了……”
她不回应,脊背随着话语逐渐塌陷,露出来的颈骨突兀的吓人。像吊着一口气,早早知晓自己要死的猫,不流眼泪、不撕心裂肺、恍惚间便悄悄走的远远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要失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马上要消逝。
胸腔血肉开始疯狂跳动,沉寂的灵魂再一次尖啸。
说些什么,说些什么吧。
救救她——
“老师。”
他说:“谢谢您……到时候,麻烦您跟遥同学也帮我说声谢谢。”
不对。
不对。
不能这么说的,不该这样的。
「你要当个乖孩子。」
普通的衣物泡涨后,压在脸上却重若千钧。窗外的盛夏温度怎么也传递不到四肢,直到水衣被揭起,濒死的鸣叫才贯穿耳膜。
粘连的刘海盖住了视线,生水烧痛眼瞳,再怎么挣扎也逃不出,再怎么绝望也死不了。
「不要说那些不好的话,要更积极一点,更活泼一点,更讨人喜欢一点。」
冰冷再一次紧紧贴附。
「没有人会要一个病秧子,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孤儿。」
像被一点一点拽进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