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东京。
伏特加就着水吞下胶囊,勉强算是进食的行为反而让胃部开始哀嚎,不小心咬破一颗,破开的那一点酸苦感差点让他一口气没缓上来。
坚持住啊伏特加!很快就能回去了!
他在狭小的驾驶座里稍稍活动了下身子,视线再次投向窗外。
闪着暖色灯光的自动门缓缓向两边挪动,走出来的是银发的高大男人,黑色帽子压的很低,手上还提着一个透明塑料袋,好像只是出门买个夜宵一样不紧不慢的正朝这边走来。
伏特加不明白。
为了尽量减少Top killer在他人面前出现的频率,平常这些事基本都是他去做,但是今天刚从某郊外酒庄出来,身上硝烟气都没散的琴酒就接到了boss的命令,随即就让伏特加径直开车到了这个毫不起眼的便利店门口。
后者本来以为大哥是破天荒的打算任务前吃点东西垫肚子,激动的他当即准备下车采购,却反被琴酒拦住:“在这里等着。”
然后五分钟都不到,他大哥就慢悠悠的提着一袋子看样子像是坚果的东西出来了。
伏特加不明白,但他始终坚持一个原则:大哥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一定是的。
嗯。
“去附近一公里内最高点。”
琴酒把袋子随便撂在一旁就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伏特加看了一眼后视镜,默默发动油门——目的地是一处烂尾楼。
手机再次嗡嗡作响,示意规定的时间将要到达,而琴酒提着袋坚果,正不紧不慢的踩着台阶去往天台。
这一片是广阔而不起眼的贫民区,是繁华外衣掩饰之下的烂疮,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这里的流民见到你不会上前请求施舍,也不会动歪心思。
无论什么打扮,什么长相,他们只需一眼,一旦感觉你与脑中熟悉者对不上号便会远远避开,无论陌生人怎么引诱他都不会再靠近半步,如果感觉到危险,他们甚至会立即转头去找本区警察。
所以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出现了:在平常人看来混乱的贫民区,每年所发生的各类案件甚至还没有它富有邻居的1/3多。
隔壁的所谓和平社会人心惶惶,这种无法之地,无声的规矩就是死了也吞下肚子。
在这栋烂尾楼里,琴酒原本已经撞见了一个席地而眠的贫民,他听到脚步声便惊醒,半睁着眼睛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银发男人。
如果按他平常的风格,绝对是一杀了事,但是这个地方不同,琴酒只不过枪.口指了指塑料袋,贫民比划几个手势,看见琴酒点了点头才迅速离开。
冰冷欲要割破他的脸颊,琴酒站在天台正中央看了眼手机:很快就要入冬了。
他厌恶冬天。
又或者说,他厌恶的是无穷无尽的雪、把人骨头都嚼碎的风、一旦疏忽便有死亡风险的的寒冷。
总会让他想起那段如坚冰般不化的记忆。
“唳——!”
来了。
琴酒回过神来望向天空,一只酷似鹰的大鸟正盘旋在上面冷冷观察着他,仿佛下一秒便会俯冲下来,用那双涂着一层金属光泽的爪子往他喉咙上狠狠来一下。
琴酒取出一袋东西,将包装纸撕开之后便扔在前方的地面上,那只大鸟见此收敛翅膀安静降落,将所有的坚果一一叼起吞入腹中,而这个过程中,它始终盯着琴酒。
“他们又知道了什么?”
琴酒开口,它摇摇头,随即开始做出呕吐的姿势,吐出来的却不是坚果,而是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子。
挥动爪子轻轻一推,瓶子就滚到了琴酒脚下,琴酒带好早已准备的手套,将瓶子捡起放进密封袋中。
处理好多余的东西,他刚准备转身要走,正在梳理羽毛的大鸟却再次出声:
“唳!”
琴酒脚步一顿,大鸟跳到他面前朝他扬起脖子——那里还挂着一个小瓶子。
琴酒想到了什么,他蹲下伸手将瓶子解下,随即将它扭开,倒出一张被卷的细细的纸条:
你要找的那个人,在我们这。
嘭!
冰冷的玻璃碎片静静躺在琴酒的手心,细小的碎片沿着指缝飘落地面。
羽毛炸起,大鸟挥舞着翅膀退开一米多远,琥珀眼珠瞪着这个突然发疯的银发男人。
皮.肉绽开,血丝混进沙土变成脏污的灰,琴酒面无表情,稍稍活动了一下就站起身来,好像那只淌下鲜血的手不属于他。
“先去老地方……不,直接回去。”
纯黑顺从的盘旋而起,却又在他头顶徘徊久久不愿离去。
“现在不适合,我之后会告诉他。”
吩咐完最后一句之后,琴酒转身离去,大鸟于是扇动翅膀,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马上就要入冬了。
——
寂静的房间内,唯一微弱亮光便是映着暂停播放的荧屏,看起来有些削瘦的男人戴着细框黑色眼镜,苍白的指尖再一次拖动进度条回到开始。
“……最后,很荣幸我们的国家能拥有像你们这种愿意隐姓埋名之人,但希望你能谅解,你的朋友身上可能还背负着一条人命……如果对方要追究的话,很容易牵出很多复杂的问题,可能……”
“……我明白了。”
视频结束,也没再继续,他将息屏的手机扔在一边,一转椅子,慢慢的让自己半个人都陷进软和里。
“怎么样了?”
有些生锈的门吱呀作响,伴随亮光传来的是熟悉的声音。
他眯着眼睛没理人,来者见怪不怪,顺手带上门,房间再次陷入黑暗之中,他又问了一遍。
“另一个还行,这个状态有点麻烦。”
“他能活多久?当卧底的话。”
被询问者挑起一边眼皮:“哪边?”
“精神。”
“一到两年。就他现在这样干这行,能不故意出卖你们都已经是他自我调节能力优异了。”
“……可以纠正过来吗?”
“想的挺美。”他语气带了点讥讽:“你让他恢复出厂设置,把他三观重新塑造一遍都比纠正来的方便。”
对方沉默。
“先说好,你别真这么干。”
“不是你说可以?”
“我说可以就可以?那我现在让你跳楼你怎么不跳……”
“就这栋?我还得处理完这件事之后再跳。”
“……真是服了你了!”
他猛然起身,拔下电脑U盘甩给那人:
“赶紧走!现在他就是不适合做卧底!除非你把这家伙当一次性工具……不许这么搞!U盘里面是那个用毒的家伙的资料,现在能查到的一共就这么点,以后别再来烦我了!”
对方将U盘塞进胸前衣服口袋中:“谢谢。还有,你表哥的孩子,可能还没有死。”
刚刚坐下的人没有回头,敲打键盘的手却停了下来:“不是说小步已经死了吗,车祸爆.炸烧成焦炭。”
“虽然是那么说的,但是总感觉骨架不太一样,我找线人问了,好像那几个月的确是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沉寂。
“为什么、竹间,为什么那个孩子……”
再次响起的声音很轻:“就是那么不幸呢?”
“家人被持.枪的疯子打死,却是为了给他买生日礼物、我这个叔叔好不容易知道了,飞机刚刚落地他就出了车祸,我……”
“昼,这同你无关。你身为重要线人,在他们的世界里是早就死的一干二净的了。”
“我知道。”
他的脸埋入臂弯之中,原本笔直的脊背现在却像弯弯欲折的芦苇杆。
“我知道、我知道……”
——
下午最后一节课,前排坐姿端正的少年正抄着板书,后面三个家伙却心不在焉。
「待会儿你说?」
「为什么不是你?」
「我怎么知道该怎么讲啊?!」
「你们两个先别吵了!」
毛利兰一己之力镇压下两个蠢蠢欲动马上要用眼神开始吵架的家伙,一边深呼吸一边开始在心里不断推演待会儿的流程。
下课铃响,千岛微幸起身开始匆匆收拾书包,毛利兰装作若无其事的上前两步截住了他的去路:“小幸!”
“……怎么了?”
与那双熟悉的咖啡色眼睛对视的毛利兰一时卡住,幸亏铃木园子及时插话:“我们想去看看怜哥!小幸你不是说最近怜哥好像睡眠出了点问题嘛?我们买了点听说很有用的补品!”
千岛微幸眉角微微往下一垂,下意识拽住自己衣角,将他小动作尽收眼底的工藤新一在一旁岔开话题:“而且不是说好了嘛!你下个星期生日大家都要去你家过的!”
千岛微幸这才想起来,他下周就生日了。
他抿着嘴,手指不停摩挲着衣物,工藤新一看他想说话,连忙再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打断:“我们可是准备了好久的!绝对让小幸你大吃一惊!”
毛利兰在背后悄悄拉拉铃木园子的手,后者举着手机连忙开始帮腔:“对啊对啊!生日派对的场地小幸你想要海边还是摩天塔呀?”
毛利兰无缝衔接:“我觉得庄园也挺不错的。”
千岛微幸一看价格上那一长串的零连忙摇了摇头:“……不用去什么地方!你们决定就好了!我先回去做晚饭了!”
作战成功!
直到他跑的没影了三人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铃木园子紧张的脸都红了:“太好了!居然真的有用啊这招!”
毛利兰面上带着歉色,十指相绞:“终于完成一半了……啊……但是之后该怎么面对小幸啊……”
工藤新一移开视线,没说话。
半个月前云居佑安失踪,浅羽怜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好不容易刚出的医院没过几天又回去了,吓得四小只不轻。
大家一有时间就跑到医院里去看他,铃木园子专门请了几批不同的医生轮番上门问诊都一无所获,最后只能得出「是病人自身的心理问题」这个结论,最后还是被左劝右劝才放弃继续请人上门。
与此同时,千岛微幸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开始出现长时间的发呆症状,简直就跟小时候被霸凌那段时间一模一样,其他三小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最终决定要趁这次他的生日让他打起精神来。
“但是小幸要是因为不想麻烦我们结果拒绝了怎么办啊?”抱着兔子抱枕的毛利兰皱着眉头发问。
正兴致勃勃策划场地的其他两个一怔。
他们的友人从小到大都是最贴心的孩子之一,工藤新一因为沉迷探案小时候曾偷偷在课本里面夹推理小说,只要被老师看见了总会训上一句:“你要是再像千岛一样乖一点我就不用那么操心了!”
正如所言,千岛微幸性格安静乖巧,手工画画样样都好,成绩也永远稳坐前几。
当然,人无完人。三人觉得他身上最大的缺点恐怕就是有点太懂事。
当别人还在因为谁演王子公主急眼吵架,他默默举手申请要了最没存在感的小树;发到最后一个人的糖果袋空空如也,他就会说自己牙疼碰不得甜食,转而将糖果送出;最怕碰见的两个职业是推销员和发传单者,因为他总是害怕拒绝会伤了他们的心。
当浅羽怜跟四小只一起翻着他们毕业旅行的合照,不管是普通的还是大合影那种,他的弟弟几乎是永远在最旁边、最角落怯怯的笑。
“小幸下次能稍微站更中间一点吗?我想试试看,说不定那样的站位照出来更好看。”
友人的劝说加上兄长的拜托,之后千岛微幸的位置才终于变得主动往中间靠了一点。
有一回铃木园子出门旅游,逛小店的时候碰见所谓的“友情手串”——其实就是用四种不同颜色的石头乱串起来的,但店员讲的天花乱坠引经据典,说的她心花怒放,打着视频电话分享给他们三个。
“听说这个是受过祝福的友情手链哦!四个颜色我们正好一人一个!……”正当工藤新一吐槽、毛利兰已经被旁边帮腔的店员讲的头晕脑胀的时候,第一个蹦出来的竟然是千岛微幸:“其实、我说如果的话……那个……不买也可以的吧?这种东西到时候回来我们一起做出来的更有意义吧?”
啪。
手机君阵亡。
“——小幸你你你你刚刚说了什么!再说一遍!”半小时后,重新接通的视频电话一时只能看见疯狂跳动的重影和铃木园子那几乎变了调的声音。
“诶?那、那个……我们回来一起做友情手链?”
“不是这句!”
“那就……不买也可以的、吧?”
“啊啊啊啊啊!我明天回来!不是、我马上就回来!今天下午六点就有一班飞机我马上回来等着我!!”
啪嗒。
视频通话挂掉了。
不知所云的千岛微幸转头寻求帮助,结果看见毛利兰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蛋花眼睛和工藤新一一脸欣慰的表情。
小幸不解。
所以尽管是因为不想让她被骗而出言劝告,但是当初这位终于说出拒绝的时候,不是跟他一起这么多年过来的这三个都很难体会他们当时感动到恨不得哭出一个太平洋的心情。
可是就是因为太懂事、太体贴、现在甚至学会拒绝的他才最令人头疼。如果贸然提出开生日派对,场地和人员要怎么定?蛋糕和礼物要怎么选?时间长短和行程安排怎么控制?
如果让千岛微幸做决定,他肯定是仪式都不愿意办,最多就是在自己家里与大家一起吃个蛋糕就足够了。可他们的本意是想让他、他们,两个人都能够惊喜到无与伦比、开开心心的度过一个史上最难忘的生日派对。
冥思苦想一个小时之后,工藤新一带着种对不起小幸我该死的内疚感提出这个「道德绑架战术」。
自那天之后,千岛微幸就担起了更多职责,所以他每天一放学就要忙着跑去买明天一日三餐的菜,然后坐车回家做饭再跑去医院看望浅羽怜,之后因为想省钱,四人份的清洁人员只请了每周过来一次,其他时间他还要一个人打扫(这事甚至约好了不许告诉怜哥)。
时间相当仓促,所以他们必须找放学的时间段,专门就趁着他心神不宁的时候提出给他庆祝生日,之后马上补充说已经准备了很久,按照千岛微幸的脾气,最先出现的定然是愧疚感,犹豫拒绝是不是不太好,这时候再趁机摆出价格高昂的一系列场地让他思维混乱最后只好同意然后急匆匆跑走。
“……好阴暗的计划,这要是真的实施成功了去死都不足以跟人家道歉的吧。”
当时他们三个在放体育器材的小屋子里面商讨这个计划的时候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偶然路过某同学如此吐槽道。
我们也知道的啊你这家伙!!!
毛利兰一握拳:“这次生日派对,一定要成功。”
工藤新一也点头:“如果不成功……”
“没有不成功!”铃木园子肃然开口:“如果不成功,恐怕道歉的时候死掉都太便宜了!”
三人再次对视,坚定的点了点头。
再次路过的某同学露出了复杂的眼神。
不是我说你们也别太不拿自己的生命当回事啊……
——
呼——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见纯白烟雾在空气勾勒出尸体的模样。
血肉脱落,男人的下半身只剩白苍苍的骨架,这种伤势本该早已死去,但是顺着针管滴入身体的奇妙药剂让他此刻仍有呼吸,那张本来还算英俊的欧洲面庞此刻双眼充血、浑身抽搐,仿佛撕开下颌一般张大的嘴不断的淌出血与唾液的混合物,还完好的皮肤上血管暴起,就像一条长长的蜈蚣不停扭动,下一刻就要钻出皮肤。
一如其名「红蜈蚣」,是萨泽拉克所出手的新毒药。
“撒谎。”
而这位在两个小时之后因为这句话便被定为叛徒的家伙理所当然的成为了第一位幸运儿。这种不用给钱、不用走手续、甚至连装模作样都不需要的实验品是这种猛药最满意的载体。
跟毒药的主人一样,他们都有一双血淋淋的眼睛。
只是萨泽拉克的那双眼睛里没有痛苦,更多的是对生命的漠视和纯粹的残酷。好像直到现在,他的人生就只刻上了杀人二字一样。
那个人才进来多久,就已经为组织增加了多少手段、杀了多少个人、控制了多少个地区?
也难怪「那位先生」几乎对萨泽拉克抱有最大的宽和与纵容,却又杯弓蛇影般反复试探甚至挑衅着他。
尽管那对一直进行最优先序列研究的科学家的女儿都被他强行扣在手下,尽管组织已经发现其中一人拥有接手父母实验的可能——但是萨泽拉克好不容易找到可以折腾这么久的试验品,要是在这方面都不稍稍松松绳子,谁都不知道那个疯子能干出什么。
杀人、杀人、杀人……
别再想了。
他将烟头摁在鞋面上,昂贵的深色皮鞋不一会儿就泛出一个焦黑的灼痕,可他只是那样平静的注视着,直到飘起一阵细细的烟,他抬了手,难看的灰色烟屑洒在鞋上,看着就让人皱眉。
可是什么理由都不足以填补了。
“瓦伦西亚大人。”
冰冷的电子声响起,他侧过头,鸢色眼瞳注视着戴上惨白面具的黑衣人们——他们都是为了尽量不被他「读心」。
“Boss的通讯。”
说话之人靠近几步,恭敬地微微欠身,纯白手套之上是一个小小的智能手机,来电人的头像是双眼闪着幽幽红光的乌鸦。
“我知道了。”
——他们、他,不过是踩着他人尸体活下去的人罢了。
这是他无法赎清的罪孽。
他接过手机,缓缓按下接通键。
“boss,是我。”
——
砰
成缕的金发遮住眼睛,汗水浸透地面,降谷零躺在地上,不停的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