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少妻不都这样,他平日里不准我随意出门,我只能种些花花草草打发时间。”寂寥落寞从莲夫人脸上一闪而过,她突然狡黠一笑,“其实我偶尔也会偷溜出去吃碗面,他从未发觉。”
陆小凤看着她,突然问道:“你这次离开后,准备去哪?”
“浪迹江湖的女侠做过了,独守空房的夫人当腻了。”莲夫人想了想,“我应该会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搭一间小房,悠闲过活。我呀,肯定会记着给你留扇门,到时候你想来时便来,爱留多久便留多久。”
连璧苑不算大,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了连舜的书房。书房很简单,仅桌椅、书柜而已,用料也都是较为普通的榆木。但这间书房也不简单,正对房门是一整墙的彩砖壁画。画中有一片湖,其下方是满满当当碧翠的荷叶以及其中亭亭玉立的荷花,这荷花栩栩欲活,恍惚间似乎能嗅到淡淡荷香。有一木桥直指湖心,末端乃一小亭,小亭中有一男子,拿着酒杯倚在栏上,望向前方。他目光所及,乃是一红衣女子。那女子脚踩木筏上,双手平伸,衣袂飞扬,正在翩翩起舞。画的最上方,天空挂着一轮弯月,月光朦胧,为那起舞的女子添了一份缥缈之意,恍若仙子。
陆小凤仿佛为画中人所吸引,凑近看了许久,喃喃道:“这是你?画的是你和连舜初遇时的场景。”
云初霁也叹道:“倒是一个深情人。”这书房的家具都很简单,唯独花费大价钱做了这面墙,只为时时回味当时情景,由不得云初霁不夸赞。再想到他还年年祭拜之事,云初霁感叹道:“难怪也只有他每年都去祭扫。”
“他早就不自己去了,都是派人去而已。”莲夫人的声音甚至比进来前还冷淡几分。
云初霁完全不认同这话,派人去并不会减少其中情意。她看向莲夫人,却发现她看画的眼神中并无情,只有恨。由爱生恨的那种恨,云初霁再清楚不过,那种恨中往往掺杂着怨。可莲夫人的恨却不同,那是一种纯粹的恨。
莲夫人察觉到云初霁的目光,侧头看向她说:“作为过来人,我送你一句话。不仅所听不能轻信,所看亦要怀疑,凡事都得辨,千万不要相信别人自说自话的深情。”
云初霁一时想不通她为何这么说,只能下意识地点头。
花满楼一直轻轻触摸着砖画,此刻突然说道:“这砖能动。”说着他轻轻按动画中女子手边那块砖的边缘,砖块随之翻转,一柄剑随之出现在女子手中。
莲夫人恍然道:“是了。他们嘲笑我是只会舞刀弄枪的糙女子,远没人家舞者之灵巧婉约。我气不过,就去学了舞剑。不过我不习惯与别人相同,所以那日我舞的其实是自己用的双刀。”
随着她的话,花满楼再次按动砖边,果然,下一面便换成了握刀的手。云初霁也随后转动另一边的手部砖块,让另一把刀出现。
陆小凤道:“可还有与当日不同之处?”
莲夫人当即如梦初醒般扑向荷花附近,只可惜无论她怎么按,那里的砖块全都纹丝未动。莲夫人满脸失望,颓然坐在了地上。
陆小凤叹道:“看来并不是每块砖都能转动的。”
“湖面以上的部分都能动。”花满楼提醒道,“每块砖的纹路相接,可以从这里入手。”
话虽如此,实则每块砖的纹路都十分近似,恐怕除了花满楼的手,很难看出差异。云初霁看着亭中人看了许久,终于察觉了一丝不对,脖颈处的砖缝花纹衔接的并不顺畅。下方的荷花荷叶不能动,按照纹理顺接,最可能需要转动的头部的那块砖。接连转动两次后,云初霁终于找到了她觉得最能契合的那面,此刻画中男子的目光不再看向女人而是投向了空中的那轮明月。
陆小凤问道:“花满楼,你说这月是圆是缺?”
花满楼道:“既然璧彩澄空,我认为是满月。”
陆小凤上前转动有月亮的那块砖,将弯月换成了满月。之后,花满楼按照纹理,一一选择转动天空部分的砖块。转瞬间,原先朦胧月色变得澄澈,缥缈之意也转为了空灵之境,只是换了不多的砖块,却全然像是换了一副新画。(注1)
但众人都没有关注砖画的变化,因为随着最后一块砖画翻转,下方原先不能动的荷叶处有一块砖突然弹出半截,再细看,却见石砖中空,竟是一个抽屉。莲夫人离得近,正要去拿,却被眼疾手快的云初霁抢了先。
云初霁看清手中物件,不由惊讶地“咦”了一声,因为那是一金一银两块玄玉。她举到眼前仔细端详,喃喃道:“这……”
莲夫人已经站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伸出手,道:“给我看看。”
云初霁没想太多,直接递了出去。莲夫人直接抢过金玄玉,飞身闪到屋外,越来越远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回几人耳中:“既然你们帮我拿到了金玄玉,那块银的便送给你们了。”
陆小凤早知她别有目的,此刻也只是叹息一声,没有去追,却见云初霁同样一脸惋惜,疑惑道:“这么了?”
“我叹她算计了半天,却只拿了枚假的。”云初霁知道二人不解,解释道,“世人皆知此乃天然墨玉,却不知亦有人为染色。据说最初时,玄玉没有金银之分,仅刻了“玄”字。这只是显露在外的“玄”,隐藏的“玄”则在玉身,整块玉看似墨黑,实则细看可以看到隐隐透着红,用初代阁主的话说,这叫黑中藏玄。 ”当日听初岚说这些时,云初霁只觉得初代阁主实在是一个爱故弄玄虚的家伙,玄色本就是黑中透红,他非要在墨玉上用这颜色,实在多此一举。如今看来,倒还真是有用。
云初霁思绪翻转,口中却未停歇,继续道:“当时规定不严,以至于出现了公然叫卖玄玉之事,初代阁主才将所有玄玉收回,在刻痕处嵌上金线,变成金玄玉。然后又做了另一批玄玉,嵌上银线,成为可以买卖的银玄玉。不过银玄玉玉身则与金玄玉不同,乃是黑中藏纁,纁乃黄而兼赤,为防与金玄玉有明显差别,纁色用的极少。故而一般人几乎分辨不出金银两种玄玉,其中差别仅有砚组的五大掌柜、墨组七人以及阁主才知道。莲夫人拿走的那枚玄玉,虽是金线,玉身却是黑中藏纁。看来造假者猜到玄玉另有玄机,却不知玄机为何,才会熔了一块银玄玉的银线,改成金线。这种假玉拿到玄墨阁,也换不了真东西。我猜造假者应该就是连舜,所以他才会因担心被识破,再备一块真的银玄玉。只是不知他究竟交易什么,会担心用银玄玉被拒绝。”(注2)
“原来如此。”陆小凤恍然道,“说实话,我其实一直想不明白,玄墨阁是不是只有五间书斋?这些个书斋彼此间又是什么关系?如何划分势力范围?”
云初霁已经自觉话多,此时更不愿多说。
花满楼道:“你就算现在不说,我们也总有办法知道。”
“你何时也这么好奇了?”云初霁轻叹一声,若是真放任他们打听,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水掌柜的保证也不一定有用。
陆小凤见目的达成,暗自得意花满楼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作用,完成了交给他的任务。
云初霁解释道:“玄墨阁的确只有五间书斋,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以东南西北中为方位。分别为山东林姓、江南耿姓、蜀地金姓、河南水家、都城封姓。单从称呼应该可以看出来,除了水家以家族相传,其余几家都是门徒关系,只有书斋掌柜可以用该姓。原本按照初代阁主的计划,除蜀地和都城外,东、南、北三地应该继续扩展。但鉴于其他四处离蜀地太远,过于分散后无法相互帮衬,因而第三代阁主停止了扩张计划。五间书斋中,由于蜀地的书斋就在阁主眼前,所以直接受阁主管辖,留守在阁中的砚组也都出自那里。而其他四家,不仅彼此帮衬同样也相互监督。至于范围如何划分,除了各自属地,其实边界上的划分倒不是很明朗。”
陆小凤思索片刻,道:“这么说来,除了蜀地,其余砚组自成一派,互为依存又各自为政。”
云初霁想到水掌柜的话,点点头:“应是这理。”
陆小凤又道:“你接下来准备去哪?”
云初霁回答:“我想先回我儿时旧居一趟,然后再去华家。”她记得在听完“葛桑”所说的故事,因心绪繁杂,挖开父母墓地后并没有填好,就匆匆逃离。之后的时日,她更是只想逃避,丝毫不想回到那里。但在接受了自己是二人女儿,又因目睹扬晖镖局的破败进一步理解娘亲之后,云初霁终于决定直面过去。此时此刻,她若还不去将墓地收拾好,害得父母继续曝尸荒野,那可实在不孝。
陆小凤看向花满楼问:“你呢?”
“我自然是与她一道。”
“那好。”陆小凤从云初霁手上拿过银玄玉,“那我们华家见。”
云初霁问道:“你准备去哪?”
“我呀。”陆小凤晃了晃手中的玉牌,“先去查一件事,一件不知道有没有关系,但是我实在感兴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