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
“一旦我死了,落月同盟会在第一时间开战,而混沌的准备还没有完成。即使精灵大军手持独角兽信物驻守涵山城,只要西南的龙族抵达战场,一切都不会是问题,”罗伊尔顿了顿,压下了喉间涌出的血,轻轻咳了几声才继续道,“我身上的诅咒会让我在因为毒发而死之前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唯一的办法就是……我太痛了,早点死就是早点解脱,”
君弦盯着卷轴看了半晌。
虽说混沌并不在乎这座宫殿内部发生的事,可一旦离开王宫,琳琅天城内的一切都有可能会被古代恶魔掌控。但她能从暗党据地逃进宫殿靠的是血族暗党,罗伊尔能获得外界信息靠的是联盟旧部,说明混沌并非如她猜测的那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那他入侵王城的目的除了改朝换代还会有什么?还会有什么能让他密谋百年,却在进入琳琅天城之后放弃王宫,另起长老殿作为政治中心?
王宫内部的消息还是有限,有机会的话,成功离开之后她或许能够得到答案。
君弦将玻璃瓶和卷轴塞进怀里,起身走到白色庭院正中,双膝跪地,双手掌心触及地面。
白光乍现,不消片刻就化作莹润的薄膜将君弦笼罩在内。外界的罗伊尔一愣,猛地反应过来那并非传承应该有的步骤。
——君弦在和法尔伽鲁姆共鸣。
内核庭院的草坪上略过了一阵风,莎莎的响动之中,隐藏在青草之中的种子抽枝发芽,短短片刻就化作巨大的白色花苞,隐隐有着绽放之意。
“你不要命了!”
“我答应给你传承的那一刻,就已经承认萨利尔曼王国消失,人类的十七王朝覆灭,”君弦的声音又沉又稳,“但人类的未来必须继续,我不相信你,不相信外面的任何一个人,我只相信我自己。”
她是君默之后君家又一个能和天空树通感的人,父亲兄长还在世的时候将她保护得很好,直到琳琅天城沦陷的那天,她才明白为何他们很少让自己靠近内核庭院,连住所都搬去了庭院之外。
但她是特殊的,因此她必须做点什么。
草坪上的白色花朵绽放了,罗伊尔闻见了不属于自己的血腥味。那薄膜只存在了短短十分钟,但过程中的每一秒都过得漫长至极。共鸣产生的强烈冲击让君弦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懵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口鼻涌出的血已经染红了一大片衣服。
法尔伽鲁姆给予的答案不知何时就已经出现在了脑中,滴落在地上的血顺着砖石上的花纹凝聚成了一个法阵——传承的第一步已经完成。
“你的血,”君弦哑着声,“滴在中间。”
罗伊尔的皮肤已经脆弱到指甲轻轻一划就会开裂,两人血液相触的瞬间,草坪上的青草瞬间转化为血色的花,像是地狱一般。
“血液干透的时候,花就会消失,”君弦捂着自己的鼻子,她头疼欲裂,但意识还算清醒,“外面现在应该很乱,我是不是……”
罗伊尔从地面艰难地撑起身体,他笑了一声,像是得逞了什么一般从衣袋里拿出了一张画着法阵的纸。烟雾从他指间散开,君弦看见他低声念了一句什么,还没听清楚,就被属于魔族的法术笼罩在内。
“这是传送符——”君弦促声道,“罗伊尔!你也可以……”
“我不走了,等我死的那天,内核庭院的门就会开启,”他支撑不住身体,法术消耗和天空树的传承让他彻底透支,只能侧躺在地上,“出去之后记得到我说的地方找洛斯特·佩尔,如果有机会见到罗菲尔那,再帮我带句话。”
君弦动弹不得,烟雾捂住了她的嘴,连声音都发不出。
“是他和埃尔文签订契约,不遵守约定在先,所以传送符送出去的人,也不会是我,”罗伊尔闭上了眼睛,“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够狼狈了,不想最后的样子再被他看见。”
黑烟在他落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凝聚成实体,忽地就无风自散。
罗伊尔的视线被血淹没,他伸出手,在白庭正中落了一个血掌印。莹白色的光化作丝线,将他拖拽到了血泊之中,再变成薄膜,将他笼罩在内。
“我忘了一件事。”
白色的花像是开在血泊之中,一朵枯萎,又一朵盛开。
“我想救一个人,他有斯卡文吉尔家的血脉,你认得,”罗伊尔的声音越来越轻,“如果哪一天……请帮帮他。”
“我们……都欠他……太多了……”
传送符的落点在玉程山的一处山谷之中,抬头便能看见罗伊尔所说的哨岗。君弦在山谷之中愣了很久,头顶被红色小花尽数覆盖的天空树依旧在源源不断地盛开着雪白的巨大花朵,内核庭院之中还有人在与天空树共鸣,持续了很久很久。
“什么人!”有人高声喝道,“不许动,举起手!”
君弦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猛地对上了一双熟悉至极的眼睛。旷星傻在了原地,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上前几步却发现那就是他找了很久也没有踪迹的君弦。
“星哥……”
“你怎么回事?”旷星三两步上前,“怎么这么多血?法尔伽鲁姆又是怎么回事?你……你做什么了?”
君弦想走一步,但还没迈开腿,僵硬的膝盖就险些将她带到地上。旷星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第一反应本是带她回哨岗,但意识到她的身份却又停住了。
“你要去哪里?”旷星问。
“找洛斯特……送我去月眠城,”君弦眼前发黑,鼻腔又涌出了血,“我要见……”
旷星没听清她要见谁,但既然是去月眠城,要么就是找兰克,要么就只有现在还在西南的那位“战神”塔尔。
他抱着君弦狂奔到后山,吹响了哨音,短短几十秒的时间,洛斯特就带着狮鹫群出现在高空。
“这是……靠,怎么回事?”
“去月眠城玄家,现在,”旷星说,“谁最快?”
“阿南,”洛斯特指着一只并不算强壮的深灰色狮鹫,“一天内就能到……她不用先去医馆吗?”
旷星跳上狮鹫的后背,稳稳抱着怀里的君弦。
“不,玉程山边境巡逻交给你了,琳琅天城既然拿到了传承就不会急着找你,暂时安全,”旷星语速极快,“和修斯说一声,让老秦传信给塔尔,月眠城见。”
“了解,你快出发,”洛斯特揉了揉阿南的鼻子,“去吧,快飞!”
琳琅天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虞影溯堵在长老殿门口,拒绝了每一个想要进入其中一问究竟者的请求。
包括羽谿。
能够调动法尔伽鲁姆力量的人屈指可数,除了“意外逃脱”的君弦,羽谿想不到第二种可能性。
可君弦消失后不过短短几天,负责监视的暗党成员和王宫内部暗桩便很难再寻到她的踪迹。外界最后一次发现她的地点是在王宫内部的藏书阁附近,自那之后,羽谿连内部暗桩的消息都没有再收到过。
而在那期间,唯一进出过王宫的便是眼前堵在长老殿门口的虞影溯。
“诸位可以回去准备庆典了,还围在这里干什么?”虞影溯居高临下,“传承完成,内核庭院再次开启之日,就是新王正式继位之时。”
没有人类胆敢违抗他的命令,强大血族的力量足以在瞬间将他们挫骨扬灰,更何况长老殿里也都是些不知深浅的怪物。王公贵族不过多久便纷纷离去,到了最后,只剩下了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羽谿。
上次混沌的邀请过后,他就有种什么东西在失控的感觉。
“哥,”虞影溯走下阶梯,“好久不见,听说你前阵子发了场火,处决了一批手下。”
“废物而已,死就死了吧,”羽谿说,“不知道是谁溜进了我的房间,虽然没少什么东西……但他们连门都看不住,还有什么活着的价值?”
看来时间结界的基石就是那一次被放进了他的房间。
“没少什么就好,”虞影溯笑了笑,“他还有事要我去办,哥,先走一步。”
羽谿拦在前往长老殿的那条路上,虞影溯从他身侧擦肩而过,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再次叫住。
琳琅天城之中的时局瞬息万变,混沌将手下交给虞影溯之后不久,暗党内部就迎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变动。短短几日,羽谿对血族的掌控力就急剧下降,而他那个归来不久的弟弟却凭借着背后的混沌坐收其成。
血族并非什么品性高洁的种族,或许表面看上去如此,可一旦触及了核心,他们从不在乎通过依附来获得利益。
“小溯,我几天前去了一次你在裴陵的住处,”羽谿低声道,“找到了这个。”
他指间夹着一根暗红色的头发,但虞影溯不用回头都知道他意欲何为。
“长老殿里的那位知道你和他藕断丝连吗?”
不仅知道,他们如今甚至算是一丘之貉。只是这段关系决不能被公之于众,尤其是身后这个血族。
“哥,这不太像是你会做的事,费力亲自跑一趟……”虞影溯顿了顿,“就为了这个?”
羽谿脸色一僵。
“我以为无论如何,你在我和混沌之间都应该选我才对,”虞影溯回过头,“所以答案应该也不那么重要,是吧,哥?”
羽谿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但虞影溯并不在乎他怎么想,毕竟无论答案对羽谿来说如何,对他自己而言的确没那么重要。
他们之间的嫌隙在混沌将权力交至他手中之时,就已经注定了会变得越来越大。无关外因,只关乎羽谿自己。
“你说得对,小溯,”羽谿低声道,“毕竟……我们是兄弟。”
不知为何,在他说出“兄弟”的瞬间,虞影溯脑中出现了琼佩密林里的死灵和恶疾。索纳斯啃食着弟弟奥兰的血肉,他们也是同胞的兄弟。
他们又和同胞相残的卡特莱恩巨狮有什么分别?
“我会牢记在心的,”虞影溯笑了笑,“回见,哥。”
他现在相信了死灵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血族的灵魂回归与否,其实和这个种族本身的善恶没有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