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之后,树屋内的灯火被一盏盏掐灭。虞影溯把塔尔放在了楼下的沙发上,轻声开了门,沿着灾祸留下的足迹,在一棵树的树冠上找到了他。
“他天亮之前不会醒,但时间也不多,”虞影溯坐在他身侧,开门见山地问,“魂契是什么?”
灾祸盯着树屋的方向,树丛中的萤火虫闪烁又熄灭,飞过他眼前,又折返回来。
过了很久,灾祸才低声道:“我原本应该和蕾妮西亚签订契约,但当时因为刚出生没多久,蕾妮西亚又被涅亚召唤到了山脉以南,深魇觉得她对我的压制过多,一拖再拖,就拖到了她怀上塔尔……后来涅亚中毒,为了给我找一个自由出入北大陆的倚仗,也为了塔尔,他们决定把他交给我……但我母亲并不同意。”
虞影溯皱了皱眉,照理说,毫无抵抗能力的新生儿对于古代恶魔而言是个再好控制不过的“傀儡”,深魇没道理阻止他。
“当时没人理解为什么,”灾祸干笑了一声,他始终望着树屋,没有一刻挪开视线,“现在我知道了。”
头狼绿色的双眸透过玻璃望向窗外,它蜷缩在床尾,守着一个永远不会再苏醒的人。
“我妈骂我是条没出息的看门狗,和我爹一样没长脑子,这辈子就知道给斯卡文吉尔家卖命,”灾祸说,“可我只是不想他死,我不比我爹差,他做不到的事情或许我能做到。”
虞影溯忽然就明白了,深魇没有问出口的那个问题其实早就已经有了答案。王权也好,灾祸也罢,他们都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至于魂契,”灾祸顿了顿,“反正已经断开了,是什么也不重要。”
虞影溯一愣:“已经断开了?什么时候?”
“我醒过来的那一刻。”
远处传来了一声狼嚎,屋内头狼转头望去,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他没感觉吗?”虞影溯低声问。
“会有,但那种时候我排不上号,”灾祸站起身,“你出来干什么?”
虞影溯望了一眼乌蒙镇内。
“来拿一个答案。”
大裂谷里的寒渡鸦群被惊醒,虞影溯用术法封锁隐藏了信件,留下印记,让它们趁着夜色朝北方而去。
在地动中坍塌的乌蒙圣堂早已经开始重建,东西两座偏殿维持着原本的外观,但内部构造在尤里的提议下进行了改变。楼层数增加,用于储存重要物件,必要时也能收容更多人。
萨布里亚斯一如既往地坐在正殿之中,并不意外虞影溯的到来,甚至对他的来意都了如指掌。
“你要的方法,我找到了,”萨布里亚斯低声道,“但只针对诅咒的部分,他身上的毒依旧会蚕食他的身体。”
他将一封信放在面前的地面上,手写的字迹显然属于虞影溯。
“能延长多久?”虞影溯问。
萨布里亚斯摇头:“我不知道。”
虞影溯皱了皱眉。
“这是暗精灵的禁术,能将诅咒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萨布里亚斯说,“但这不是一个一次性的过程,最开始愿意成为 ‘容器’的人很多,但能够完成到最后的不足百分之一。诅咒不存在分摊的说法,因此双死占了多——”
“不是我。”虞影溯打断了他。
萨布里亚斯一怔:“你……”
“我不会逼迫任何人,”虞影溯转过身,“今天打扰了,那封信稍后就会销毁,就请当我没来过这里。”
他来得急走得也快,萨布里亚斯顿了片刻,还是没有阻止他的离开。大裂谷对于虞影溯而言不是什么宝地,同样的,对塔尔也不是。
大裂谷夏季的日出时间很早,乌蒙圣堂外的天刚蒙蒙亮,镇上就有了声响。
塔尔挣脱了混乱的梦境,睁开眼的时候虞影溯就坐在床边,像之前每一次在大裂谷醒来时一样。虞影溯递来一杯温热的水,把他从混沌之中唤醒,拉扯回了世间。
“我们没什么时间了,”塔尔低声道,“琳琅天城有什么动作?”
虞影溯接过他递回来的水杯:“裴陵的稳定点成功被破坏,差不多时间深渊海涨潮,琅轩从地下水牢逃跑,往月眠城去了。出发前樊霄来找过我,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强行突破涵山城防线,表面帮混沌攻打西凉川,暗地里的目的是抓捕琅轩。”
有墨江十在,涵山城防线基本固若金汤,极难突破。虞影溯既然笃定樊霄能够成功,那他手里必定有什么必胜的筹码,比如……
“你把独角兽信物给他了?”塔尔问。
“这都能猜到,”虞影溯失笑,“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塔尔翻身下床,从储物戒中取出地图,固定在空白的墙面上。
“敌人越强,他们就越需要我,涵山城一旦被破,交战的重心就会重新回到北方。但即使有墨江十,光凭他们也阻止不了精灵入境,”他把龙族从赫赫尔峰周围推进王国边境,停在了法拉特亚,“那如果有巨龙呢?”
龙族在滨塔西斯平原完成了回归的第一步,但以重观的野心,他不可能止步于此。虞影溯思索片刻,法术生成一枚金色的棋子,放在涵山城与月眠城中间。
“琅轩作为诱饵能引来精灵,精灵作为诱饵能吸引巨龙,”虞影溯说,“在那之前,我们需要解决的还有一只拦路虎。”
巴哈慕森林亮起了微光。
“血族暗党,”塔尔低声道,“阿蒙·费尔德里恩。”
当日入夜,巴哈慕森林再次陷入混乱。阿蒙调用的西南钱库毫无征兆地切断了一切供给,仅仅一夜就在巴哈慕森林中隐身,无人能再寻到他们的踪迹。
巴哈慕守卫军倾巢而出狩猎血族暗党,阿蒙及其余暗党成员藏匿于黑暗之中准备择机反攻,却不料先一步看见了一根穿梭在密林之中的红色丝线。深蓝色术法闪烁熄灭间,血族大君鬼魅一般的面孔就直逼眼前。
“羽画——”
周遭血族接二连三倒地,阿蒙的反击术法刚一凝聚就被远处而来的一支箭矢焚毁,白金色的火焰将他圈禁在一步之内。
“你只看到了她?”虞影溯的声音就在他身后,“怪不得斐洛说你是个败家的货色。”
“费尔德里恩家族很少会有这样的废物出现,他连和我们一较高下的实力都没有,怪不得会被人类养在都城里穿着裙子当宠物,”羽画看着他,“可惜没看到,我还挺喜欢人类的裙子。”
“早说,我给你从琳琅天城带几件来。”
阿蒙冷哼一声,垂着眼低声说“叛徒”。
“不错的评价,”虞影溯走到他身侧,“我会替你转告羽谿的。”
羽画指尖起落,法术牢笼眨眼间就将阿蒙圈禁在内。塔尔从高处落在虞影溯身侧,控制着深渊烈焰转换成法阵,简易的空间术法连通了守在落日泊的死灵。
烟蓝色的雾气从脚底向上蔓延,死灵的气息让笼罩其中的阿蒙本能地颤栗,恐惧占据了意识,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灵魂收归,烟雾便通过空间裂缝将阿蒙带去了落日泊,关进了早就准备好的日光牢狱之中。古代恶魔的气息久久不曾消散,直到塔尔上前挥散残留的烟雾,羽画才猛地惊醒。
她早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没事,”虞影溯说,“他们给你的那张牌加了很多道防护层,放在无梦城的地下钱库里,只有我能开门。”
羽画瞥了他一眼:“意思是我的小命在你手里?”
虞影溯摊开手,无辜至极。
“时间到了,”塔尔望向羽画,“开始吧。”
羽画点头,眨眼间便消失了。
在蕾妮西亚离世的消息正式发酵之前,他们不仅要铲除拦路虎,同时还要准备拔起深埋在地下的奸细。但这并非易事,暗网宁愿断腕也不冒险,为了预防被顺藤摸瓜找到把柄,在第一时刻就停止了一切活动,让西南彻底陷入黑暗。
阿蒙是撬开那道口子的关键,他抵达西南之后,地下暗网便开始频频出现失误。雷恩当时在琳琅天城保下他的理由至今都不甚明朗,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必定掌握着什么东西,关键到让雷恩不惜暴露自己。
“龙族的回信明天到,你觉得他们会答应吗?”虞影溯问。
“无论答不答应,他都回来见我,”塔尔说,“我和重观约定的地点不是法拉特亚。”
而这世界上能让白龙皇无论如何也要去的,只有一个地方。
——里柯城。
“龙哥把那片花园的坐标给了我,”塔尔望着天空,“他说……如果他母亲知道,应该也不会介意,因为这攸关人类的生死,而红发魔女很爱人类。”
可阴天的夜晚没有星星,像是沉睡之人闭上的眼睛。
羽画在西南气根附近现身后不久,虞影溯就出面掌控了原本属于阿蒙的所有势力。西南冲突不断,但每一次都被恰到好处地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从未真正影响到那条粮草供给线路。
同一时间,阿诺德和帕加罗收到了来自佩卡曼金的密令,带领巴哈慕守卫军在天黑之前暗中转移仓库,从原本的山谷变更为一处偏僻的天然山洞。
而就在粮草尽数抵达地下通道后不过两个小时,血族暗党的法术便将原本的库房化为废墟。
轰炸结束后不久,帕加罗带着一个小队沿着原路折返,却在转角处听见了交谈声。两个血族不知从哪里抓来了一个人,咬开了他的脖子,一边进食一边聊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