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影溯从屋外采了一捧琼花的花苞,浅淡的花香被室内的暖气蒸得升腾起来。塔尔很快就有了一杯香气弥漫的花草茶,喝了一口发现有些清苦,回味却又是甘甜。
“你上次没问的问题有了答案,”虞影溯坐到他身边,“好像不意外?”
“我猜到了,在知道加利百特古堡里有一个大结界的时候就想到过,没有证据罢了,”塔尔垂着眼帘,“我更惊讶的是布雷尔没死。”
“你的老师。”
“算是前辈吧,他是把我钉在那里的人,”塔尔顿了顿,“他临死前跟我说‘不要逃,要躲起来等天亮’。我当时以为他是怕我太慌张被吸血鬼围杀所以找了个暗洞蹲了一晚上,现在才觉察出来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吸血鬼最喜欢暗处,他们在黑夜中的视力强于任何种族,嗅觉也灵敏至极。塔尔当时还受了伤,他身上的血飘得几乎大半个森林的吸血鬼都闻得到,躲在一个闭塞角落显然等同于自寻死路。
“围杀?”虞影溯皱起了眉。
“布雷尔那次任务的目标叫古斯特尔·帕多,我没有见到他的正脸,但我记住了背影,”塔尔浑身都绷紧了,“我没有再找到过他,之后的几年里我问了每一个濒死的暗党成员,他们的回答无一例外,都说他会来找我复仇。”
虞影溯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羽画口中,照她的说法,如果弗卢索·D.蒙塔尼亚就是古斯特尔·帕多,那么他的确就是在“复仇”。
“你认识他?”塔尔问。
“他的背影是什么样的?”虞影溯的声音有些微颤,“我……或许见过。”
塔尔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奇怪,虞影溯的声音也有些不对劲。
“我们到旧宫的那晚,羽画和我说暗党首领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古斯特尔·帕多,因为他符合所有的筛选条件,也是最容易对羽家下手的角色,”虞影溯低声道,“他是大哥的好友之一,也是让暗党把大哥关进日光牢笼的推手,帕多家的掌权人。”
羽谿在虞影溯眼前把自己的心脏四分五裂,化为了一团风吹即散的尘埃。塔尔知道虞影溯不愿意提起这件事,因为那一天他不仅失去了自己的大哥,还被诅咒激得差点要了塔尔的命。谁都不知道布雷尔的出现从一个诡异的角度把这张鲜血淋漓的网从血池里捞了出来,它猝不及防地昭告他们一切都没过去,所有事情都没有结束。
血债血偿,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那次大概是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之后周围的一切动物都没了声音。布雷尔让我躲到树上,但我当时没发现背后就有一个吸血鬼。他把眼睛闭了起来,要不是我踩着的树枝是一截枯枝,那一次獠牙就会刺进我的脖子,”塔尔闭着眼睛,他用手遮住了周围的光线,尽力回忆着一切细节,“我从树上掉了下去,地上石头的断裂面在我腰侧留了一道很深的伤口,我能感受到当时周围所有的吸血鬼都发狂了,一瞬间。”
“多深的伤口?”
“没有贯穿,大概这么长,”塔尔张开了食指和拇指,几乎张到了最大,“我看见了自己的骨头,但其实不疼,因为太紧张,我甚至是在闻到血的味道之后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他们眼里的食物了。”
塔尔比划了一下伤口的位置,那里早就没有疤痕了,魔血的觉醒让他和过去之间有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的血这么迷人,”塔尔说,“大概十七八个吸血鬼朝我扑了过来,布雷尔解决了四个,我的动作受限,但也一箭射穿了两个的喉咙。我以为他们都是这种平平无奇的水准,直到我看到了一双藏在树后的眼睛,是……橙红色的。”
虞影溯心里一顿,血族的眼睛通常都是纯粹的红色,或许个体之间略有些微妙的色彩差异,但能一眼看出是橙色的并不多。那是天生的,他见过橙色眼睛的血族不超过一只手,而其中之一……就是他的大哥羽谿。
不,不止,弗卢索·D.蒙塔尼亚的眼睛也是橙色的,还是更浅的橙色。
“之后我几乎是在靠本能反抗,直到布雷尔被踩在地上才回过神,这一下停顿就让我被按在了地上,那些吸血鬼馋得口水都滴下来了,但没有人敢动,”塔尔说,“因为帕多走过来了。”
“他们踩着你的头?”虞影溯皱起了眉。
“差不多,我分不清是脚还是手,总之我抬不起头,”塔尔转过身,把额头抵在了虞影溯的肩上,“弱小的下场。”
“照理说,这种情况你活不成,是他放了你,”虞影溯说,“他为什么要放了你,然后让别人告诉你他会来复仇?”
“我猜不到,苍珩跟我说这可能是折磨人的一种方法,让我别放在心上。再之后我遇到了那四个吸血鬼,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听到过‘复仇’,”塔尔停了一会儿,他听到了虞影溯的心跳声,比平时快很多,也沉重很多,“他的头发到肩胛骨,是白色或者金色这种很浅的颜色,从后颈那里扎起来。很高,穿着深色的礼服,有点像……从背后看你的样子,但比你瘦很多。”
“我?”
“像你,但更像羽画,”塔尔皱着眉,忽然抬起了头,“我没见过你大哥,他……长什么样?”
虞影溯的手僵住了,但他记忆里的羽谿从来都不穿礼服,他甚至连出席宴会都不穿。他大哥的头发永远都只到后颈,是介于她和羽画之间的灰色。
“也没必要了,”塔尔又道,“不会是他。”
“我记忆里羽谿没有离开过罗莱斯,甚至很少出加利百特古堡,”虞影溯的语气有些说不上来的急促,“他不擅长攻击类法术,但除此之外的一切辅助术法和治疗术全部精通,任何怀疑都合理。”
塔尔一顿,他望向虞影溯,突然问:“他到底……是不是消散了?”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虞影溯蹙着眉,甚至把在琳琅天城发生的一切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也无法得到答案。他对羽谿的了解还不及羽画的十分之一,这个大哥……从小就只不过是一副有着“大哥”模样的家里人,他不知道羽谿的工作具体是什么,他们没有过争吵和交流,除去日常寒暄外至多在他和羽画打起来的时候用三言两语把羽画支走。
“虞影溯。”塔尔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死了。”虞影溯的一双眼睛闪着光,他变了容貌之后很少会有这么凶狠的眼神,金丝边眼镜都挡不住杀气。
他说完之后过了一会儿,像是为了确认自己的答案是对的一般又重复了一遍:“他死了。”
『灾祸,』塔尔呼唤道,『找到玄逐归,让他尽快和西南气根取得联系。』
塔尔没有再继续问了,他直觉谁都不想知道这个答案究竟是什么。羽谿如今死了或者没死都不能让他们如愿以偿,也没办法说明任何事。他们需要变得强大,变得可以在魔族横行,可以在整个世界之中横行。
“我要去梦塔,”虞影溯突然说,“有些消息在那里才有可能问得出来。”
“好,我一直在无间塔,”塔尔没有反对,“晚上回来这里?”
虞影溯笑了一声,把塔尔揽进了怀里:“嗯,回家。”
不得不说灾祸考虑的十分周道,如果没有看到那两匹灰狼,塔尔可能会用火翼直接从琼花飞崖飞到无梦城中心。虞影溯的浮空术如今还依旧仅仅限于直上直下的低空停留,他连挪动和漂浮太高都做不到。烙印说他体内的法力其实原本不属于他,适应起来需要更多的时间,而属于他的那部分法力的恢复速度十分缓慢,至少要一年半载才能勉强到达成年血族的水平。
这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死灵不会把未成年血族的灵魂放在心上,在此期间他完全不需要深魇和烙印的帮忙。因为古代恶魔即使遵循契约,也没有一个好说话的。
塔尔抵达无间塔时正是这里最热闹的午后时分,玄逐归已经靠在无间塔的大门边等候多时了。虞影溯把他送到门口之后就停了脚步,玄逐归有些意外,在走进去之后问塔尔他怎么不进来。
“他要去梦塔。”塔尔说。
这里的规则并不复杂,上了场之后就是不死不休的战斗,连认输都要经过对手的同意才有效。后面这种情况并不常发生,一来是上了无间台的基本都是亡命之徒,二来……玄逐归这样的人太多,他的刀夺人性命的速度太快,快到对手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没了命。
“一层赢一场去二层,二层赢两场去三层,三层赢三场……一天限定十场,我今天如果全赢了,可以直接去五层?”塔尔问。
“理论上是这样,但登顶的最快记录是九十三天,”玄逐归指了一面写满字的墙,“现任第七梦境塔主兼一层层主,陈安。”
“层主?”塔尔记得隔壁梦塔的二层层主是文曼,但无论是这里还是梦塔,升层的条件都和层主没有太大的关系。
“登顶其实不是指到达七层,到那里不是什么难事,”玄逐归说,“难的是从七层回到一层。”
塔尔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从七层下来需要挑战每层的层主?”
“不愧是你,”玄逐归失笑,“其实梦塔也一样,所以……你知道文曼吧?”
“梦塔二层层主,”塔尔答道,“照这么说,梦塔其实就是古魔派领主的聚集地。”
“我现在知道的消息并不全,但原本清道夫还是六大首座的时候,凌晚殊和昆德尔兰分别是无间塔和梦塔的塔主兼一层层主,”玄逐归把塔尔带到了那面墙前,“后来昆德尔兰消失、凌晚殊也主动退位,在那之后塔主其实一直都在变,直到二十三年前琼·赫拉维和陈安的出现。”
“他们还换过位置,”塔尔记得这个,“能换?”
“当了塔主就不受规则所限了,他们想怎么就怎么,没人管得了,”玄逐归道,“魔族界内都是这样,只要足够强大,就没有人能压在你头上。”
“你到几层了?”塔尔问。
“没爬呢,就在一层赚点吃饭的钱,”玄逐归伸了个懒腰,“我问了,琼说从在二层打的第一场算作开始时间,毕竟第一层基本都是些……小打小——”
无间塔里忽地传出了一声钟鸣,玄逐归一愣,随即就笑了。钟声一共响了五声,他拉着塔尔的胳膊直接把他带上了二层,又沿着楼梯跑到了三层、四层,直到第五层才停下脚步。
“有人要挑战五层层主了,每次有人挑战层主无间塔都会开放,不用印章也能上来看,”玄逐归指着那张和一层一模一样的台子,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看无间台!”
那张台子其实原本并不大,大概是个直径二十五米的圆形高台,还没琳琅天城角斗场的内场面积大。闻讯从底层跑上来的观看者陆陆续续抵达,但没有一个人站在距离无间台十五米以内的地方。
地面忽然开始了颤动,塔尔听见齿轮转动的声响在无间台上升一米之后卡顿了片刻,随后那张圆台朝着五个角的方向逐渐变成了一个五边形,最终停下的位置正好是十五米开外。
“第五层所以是五边形,我上一次看的第六层就是六边形,”玄逐归说,“第二层和第一层我不知道,据说不固定。”
无间台定型之后发出了一声卡口合上的声响,一层透明的薄膜在十几秒之后从屋顶到地面垂直覆盖了五边形空间,像是一层防护罩。一个金色长发的女孩子走上了台,而她对面是一个塔尔曾经见过的角色。
“六层层主,赛琳,不过我两天前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七层层主,”玄逐归道,“对面那只猫叫多尔切。”
“我见过他,”塔尔眯起了眼睛,“在无间塔前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