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崽倒也不是真的生气了,他从来没被君煌这么逮着塞过吃的,只不过是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但君煌也不知道崽崽什么时候和琅轩关系这么好了,他们最初见面的时候剑拔弩张的,仿佛中间隔着几辈子也算不干净的仇怨。
琅轩脚下的冰很快就化了,长青谷内的气温很高。崽崽见雪球一口接一口地把龙瞳全吃完了,仿佛大敌已死一般也不闹腾了。
“算了,”君煌把他放在了地上,“自己去玩吧。”
塔尔和虞影溯必然会在这几日就去霜兰幽谷,在那之后,琅轩将会是整个龙谷中唯一的外人。他的目的十分明确,不仅要再次掀起龙族和精灵族的战争,还要让如今的精灵王樊霄死无葬身之地。
“你准备一直待在这里吗?”君煌问。
“你是说龙谷还是长青谷?”琅轩反问。
“长青谷,你可走不出法特里柯山脉,”君煌坐在了草地上,“你真的想好了吗?”
琅轩一怔,他的视线还追着和雪球滚作一团的崽崽。大猫和白团子撒欢一般地在草地上狂奔,时不时地会扬起被摧残的青草。
他笑了。
君煌问:“怎么。”
“没什么,就觉得龙哥其实也是个温柔的人,”琅轩也坐了下来,“因为你,我才能待在这里……否则雪峰囚笼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有区别吗?”君煌道,“我就是给你换了个笼子,其余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至少这里比赫什麦因峰山顶舒服多了,”琅轩望向了墓碑,“还有人陪着我。”
琅轩有时会觉得这里比灵池更适合他,和活人打交道太累了,树塔里的那些老学究比灵池里的巨兽更难以沟通。
“崽崽也不会从这里出去,外面太冷了,他不喜欢,”君煌说,“你还能拥有我的猫。”
“你呢?”琅轩问。
“我?”君煌似是没料到琅轩会这么问,“我回都回来了,总得要在龙族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小塔尔要复仇要拿回属于他的一切,我也一样。”
他和涅亚当了那么多年的好友,在人类□□活了那么久,见过这世界上大多数种族的生存,去过很多生灵一生也不会抵达的地方……却依旧认为自己是一条龙,无关乎血脉。
“我母亲一直希望我有一天能回来,”君煌说,“她知道自己活不久,知道我的生命会比人类更加漫长。”
“其实你可以等小塔尔整顿好联盟之后住在特拉古欧森林里,”琅轩说,“毕竟那里都是混血种。”
君煌闻言失笑,他摇了摇头,说道:“算了,我在混血种里也属于格格不入的那一类。雪原白龙的血太过霸道,我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属于人类的痕迹了。”
琅轩侧目,忽地感觉周围的光线暗了些。长青谷与外界相连,到傍晚了。
“天要黑了,”君煌仰起头,“他们两个怎么还不回来?”
“他们去赫什麦因峰了,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琅轩说,“我猜……那里有稳定点。”
“魔族结界的?”
“对,”琅轩说,“这么个风水宝地,老师不会放过的。”
雪峰囚笼之内一如既往的死寂一片,但塔尔的再次出现却打破了一切。他背后的火翼燃起之时带着灼热的气流,成为了冰窖之中唯一的热源。喧闹声不知从何而起,但回过神时周围仿佛被火焰点燃一般,四处都是龙鸣。
那仿佛迎接凯旋者的欢呼,号角声几乎冲破这一方狭窄的天地。
塔尔一怔,才想起他杀了的究竟是谁,他抿着嘴揉了揉耳朵,说道:“灾祸,找个地方进去看看。”
灾祸十分配合地浮到半空,但穹顶像是个密闭的盖子,他转了一整圈也没找到一条缝隙。
“或许你可以去找第五层的荆巡,”一个清亮的声音忽地传出,“他和那个人类的关系不错。”
塔尔一怔,追着声音的来源来源却见到了一只精灵。
“你好,斯卡文吉尔家的后代,”她道,“我是前任树塔管理员,柏秋。”
树塔管理员听着就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而放眼望去,整个雪峰囚笼内的精灵只多不少,竟然和龙族囚徒的数量不相上下。
精灵微微一笑,指向了一个方向:“炎阔该死,杀得好。”
柏秋指了路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牢笼之内,她伸手拽了拽隔壁巨龙的翅膀,抿着嘴对巨龙摇了摇头,像是在说时机未到。
短短的两句话就让塔尔知道她绝非常人,这个精灵不仅知道他的身份,甚至还知晓有关魔族结界稳定点的信息。塔尔皱着眉望向了穹顶,忽地感觉这里不仅仅是个关押囚徒之地。整个雪峰囚笼像是一座宝塔,将什么东西镇压在此。
第五层距离地面仅有很短的距离,塔尔很快就见到了柏秋口中的荆巡。他乍一看像是个人类,侧躺着睡在角落的床榻上,但肩胛处和腰间长出了两对龙翼却出卖了他的身份。
塔尔一皱眉,难道是混血?
他一愣神的功夫,原本还在角落里的荆巡忽地就出现在了他眼前,立在了牢笼之外。
“哟,眼熟啊,”荆巡打量着塔尔,“你来找你爹的?他应该已经没了,不过说你有可能会招来,托我告诉你一句话。”
塔尔的指尖猛地缩了一瞬,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角色万分危险。
“他说赫什麦因峰稳定点坚不可摧,古魔倾巢而出也同样如此,”荆巡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这么警惕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的手揣在衣袋里,两对龙翼伸展开了。塔尔凝视着他的那双眼睛,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其中的色彩。
“我才是这里真正的守门人,”荆巡打了个响指,一道流光转瞬即逝,周遭一切声音骤然消失,“欢迎来到囚徒的深渊世界,小塔尔。”
是结界。
“说了别紧张,就算只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你也是这里的贵客,”荆巡道,“更何况我们看了一场你带来的好戏,龙皇之死。”
“你默许的,”塔尔沉声道,“雪峰囚笼意在何为。”
“真是个敏锐的孩子,”荆巡笑了,“这里关着的都是反战的叛徒,来自精灵族和龙族,目标只有一个,镇守魔族结界。”
这话听着有些滑稽,塔尔没想到有一天反战者也会被称做叛徒。
“来,小塔尔,”荆巡又打了个响指,将他们直接带到了雪峰囚笼最底层,“稳定点不在上面,在这底下……上面那个是障眼法,你也被你爹骗啦。”
塔尔皱着眉,眼前之人用了这世间都少见的空间法术,甚至连个吟唱或是阵法都没有。
“魔族结界的稳定点一共九个,这里是中心,只要这里还在,魔族结界就永远坚不可摧,”荆巡踏了踏冰冷的地面,“另外八个也都是障眼法。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你和我,还有魔族大君和君后,可别跟别人说漏嘴了……包括你的血族爱人。”
“我想告诉谁是我的自由。”
“那我想杀谁也是我的自由了,”荆巡打了个哈欠,“你那么费力才拿到的龙瞳,应该不想就这么浪费了吧?”
塔尔后背一冷。
“现在的龙皇是重观吧?你让他有空来一趟这儿,他得知道这些,”荆巡说,“希望他别和炎阔一样是个蠢货。”
他抬起了手,但打响指的动作做到一半,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霍恩快走了,”荆巡低声道,“帮我带给他一句辛苦了。”
塔尔连说话的机会都没得到就听见了一声脆响,荆巡直接将他送到了雪峰囚笼的入口。他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就是站在风雪中等他的虞影溯,而下一秒,灾祸也落到了他身旁。
“塔尔,”灾祸打了个寒颤,“那个龙好可怕。”
“嗯,”塔尔表示肯定,“深不可测。”
他压下了心底翻涌不止的各种念头,走向了赫什麦因峰漫天飞舞的雪中。他身后的一切仿佛一个幻境一场梦,连带着遥不可及的过往一起沉眠在了深渊之底。
“塔尔,”虞影溯叫他,“这么快就出来了?”
“什么也找不到,穹顶上没有入口,灾祸也进不去。”塔尔说。
虞影溯挑了下眉,望向了一旁的灾祸。灾祸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的确什么都没发现。
『我们刚才断连了,』灾祸的声音投入了塔尔脑中,『因为那个龙。』
『记住他。』
『他比大多数古代恶魔强,』灾祸说,『但应该比不过我爹。』
塔尔的视线忽地被虞影溯蒙住了,他茫然地扒开了那只手,对上了虞影溯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睛。
“不能说就直接告诉我,我又不会逼你,”虞影溯轻笑,“在里面碰见谁了?”
虞影溯总能看穿他。
“表情都告诉我了,”虞影溯反握住塔尔的指尖,一片冰凉,“手都冷了。”
“里面有条龙,用的是空间法术,”塔尔皱着眉,“很危险,但他认识涅亚。”
“而且能在维持人形的时候有翅膀,”灾祸补充道,“但他应该不是混血,是纯种的龙族。”
龙族只有人类形态和巨龙形态两种,且没有单独将身体某一部位巨龙化的能力,但荆巡毋庸置疑是个异类。
“异种龙,”沉睡的霍恩此时再次睁开了眼睛,“他是独一无二的异种龙。”
霍恩抬起了沉重的身躯,他对着苍穹长叹了一口气,巨龙的吐息吹走了周遭的风雪与云雾。塔尔不知道夜晚是否因此放晴,但山巅之上终年不绝的雪突然就停了。
“孩子,我要走了,”霍恩望着星空,说道,“我的时间到了。”
地脉玄龙也不过千年的寿命,他已然在他一生的终点了。
“你不下山去吗?”塔尔问。
“为什么要下山去?”霍恩笑了,“龙谷不是我的家,除非能葬在白龙湿地,否则还是这里更好些。”
他宁愿死在世界之巅。
“荆巡让我带句话,说‘辛苦了’。”塔尔低声道。
“那下次你再见到他的话,帮我带一句‘滚你的’,”霍恩笑了,“他绝对是全天下最缺德的龙。”
他的笑声苍老而浑浊,并非好听的声音,但却带着松弛的愉悦感。他笑着笑着就没了声音,维持着先前睡着一般的姿势闭上了眼睛。地脉玄龙的身躯逐渐与周围的山壁融为一体,不过多久,他垫在下颌处的龙爪也变成了冷硬的石头。
塔尔伸出了手,触到了地脉玄龙最后留存的坚硬龙鳞。他指尖下的鳞片很快也化作了岩石,仿佛霍恩并非离世,只是和赫什麦因峰融为一体了。
“走吧,”塔尔拿开了指尖,“去霜兰幽谷。”
他总要去面对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