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斯特罗沃不是个好脾气的神,能被压过一头说明事态不寻常,”琅轩的脸色不太好,“信不信都在你们自己,毕竟我现在也不是先知。”
“多谢,”塔尔说,“先去休息吧,明早天一亮就出发。”
琅轩本就是来带个话,他走了之后没几分钟塔尔就睡了。他现在的清醒时间已经到了十七个接近十八个小时,比很多正常人类的清醒时间都长。但他睡着的时候依旧很难知晓外界的状况,如果虞影溯不在,他几乎从不闭眼。
灾祸在他睡着之后缓慢地浮到空中,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那晚塔尔杀了三个吸血鬼的影像给放了出来。虞影溯默不作声地看完了,最终让灾祸停在了他的小魔法师手持散鞭的地方。
“他那时候……心跳快得异常,”灾祸说,“这东西有什么含义吗?”
灾祸可以从塔尔的意识里读到散鞭的模样,却无法知道散鞭从何而来。他的主人很少会有这种心跳失控的状况,仇恨和悲伤同一时间蔓延全身,让灾祸无法忽视。
“那个人叫帕雷格·塞卡……算是他手底第一条人类的命,”虞影溯说,“武器也是他的。”
虞影溯抱着怀里的人,听见了他平稳的心跳声。塔尔的手蜷在一起,像是拼了命想在虞影溯怀里找到一个安全的位子。虞影溯捏着他的掌心,发现这双手比看上去柔软多了。
“他很坚强。”灾祸说。
虞影溯笑了一声。
“我不太了解魔族,你们可以和恨意共生吗?”虞影溯问灾祸,“他的情绪太内敛了,有时候我都会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许有时候以为自己知道了,但过不了多久他又会用全新的方式颠覆我的想法。”
灾祸没有接话,他飞到了帐篷的顶端,黑色的流体从顶部向下覆盖了虞影溯的视线,裹成了一个茧。
『在这里没有人听得到,』灾祸说话都变得比之前顺畅了,他用的是自己的声音,像是直接传到了虞影溯脑中,『魔族本就是混沌体的集合,爱恨的交界并不明显,有时还会缠绕在一起。现在布雷希特他们我了解的不多,但我父母一辈几乎都是这样的。』
虞影溯一愣:“父母?”
『我是两个古代恶魔的孩子,』灾祸说,『但我身上有封印,所以离开了北大陆就没有人型。』
“所以……你是有自我意识的,”虞影溯抿了抿嘴,想起了之前的事情,“然后你不仅偷看我们上床,还记录下来了,不仅记下来,还放给我看……你们古代恶魔这么不拘小节?”
灾祸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奇怪:『你自己不是看得挺开心的吗?我他感知相连,他有什么反应我都知道,就算我在你们□□的时候滚出去也一样。』
“意思是你还准备接着看?”
灾祸顿了顿,问:『不然我去哪里?』
“至少到房间外面去,谢谢,”虞影溯说,“虽然我知道古代恶魔对别人的性生活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我不乐意,或者你去问问你主人乐不乐意被你看。”
灾祸想了想塔尔……突然觉得自己的处境有点不妙,而且虞影溯那张脸笑得有点渗人。
『不问,』灾祸说,『本来就是为了讨好你,谁知道你现在倒打一耙。』
虞影溯扪心自问,他的确有被讨好到。
『而且我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们上床能那么凶?』灾祸说,『虽然我主人很喜欢,而且就算受了伤也很快就能好……但不是说吸血鬼最会疼人吗?』
“你有意见?”
『我没有,我哪敢,塔尔开心就行,』灾祸干笑了两声,『之前的我会让它消失,之后我滚出去。虽然我能感知到塔尔的心跳频率,但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灾祸要不是没有人型,都恨不得给虞影溯翻个白眼。他对他主人和他主人的男人的性生活并不多感兴趣,这有什么好看的?
“你知道就好,”虞影溯原地坐了下来,把塔尔转了个向,让他趴在自己肩上,“我明天天亮之前就会走,你帮我带句话给他。”
灾祸“嗯”了一声。
“我要去一趟琳琅天城,”虞影溯顿了顿,“告诉他我永远爱他。”
虞影溯离开前饱餐了一顿,灾祸还十分好心地给了他一个装血液的容器,能够保证塔尔的血在一周之内都和刚离体一样新鲜。至于虞影溯让他带的话,灾祸直接把和虞影溯说话的这段放给了塔尔看,十分不客气地把前面一段也一起加上了。
他看着塔尔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配上通红的后颈,差点没憋住笑。
“灾祸,”塔尔低声道,“下次出去。”
“其实我有个问题很想问,”灾祸说,“你为什么会答应被他上?”
这个问题超出了塔尔的思考范围,他愣在了原地,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停顿的时间太长,长到灾祸以为他根本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而就在灾祸准备换话题的时候,塔尔却开口了。
“其实我对性没什么概念,”他说,“以前的生活环境让我接触这个的机会很少,而且即使接触到了,也没留下什么很好的印象。”
当吸血鬼猎人的那段日子如今想来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曾经见过的场面依旧历历在目。死在吸血鬼们身下的人数不胜数,有些就像那日他在檀枫镇碰到的那些一样,身上满是淤青、抓痕和血孔,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我说喜欢他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我们性别一样,可能最后的原因之一是……慕强,”塔尔说着,笑了一声,“不过这也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灾祸没有想到塔尔会这么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
“在大图书馆抓伤他的那次之后,我就想尽量避免弄伤他了,”塔尔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他身上被我弄出来的伤甚至比普通人类的愈合速度都慢,更别说我毫无这方面的经验。”
“所以,是为了不让他受伤?”
“只是理由之一,”塔尔坦然道,“我们都并不在意此刻身上是不是有伤,就算我现在血流成河,只要下一秒开战的时候能完好无损就没有任何问题。我身上的痕迹睡一觉就能全部消失,但他的不行。他得保证自己二十四个小时永远在最佳状态,否则根本无法应对意外。”
“那你不疼吗,”灾祸问,“他每次都让你硬生生被撕开。”
“其实还好,”塔尔说,“而且……如果是他的话,我其实怎么都无所谓。”
“你相信他不会背叛你吗?”
塔尔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他相信虞影溯吗?
对方如今许多动作其实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也不知道虞影溯去琳琅天城究竟要干什么。他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已然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知道真相的人少之又少。艾菲尔特和艾肯每天生怕他因为失恋精神失常,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带在身边守着。
“塔尔?”灾祸见他半天没反应,叫了一声。
“如果我不相信他,那这世界上不会再有别人相信他了,”塔尔说,“如果背叛是我相信他的代价,那我也该自己承担……只要能让我复仇,那之后虞影溯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就算是九死一生的绝路,就算是他上位的垫脚石,我也无所谓。”
他不在乎那是条怎么样的路,只要和虞影溯在一起,通往天堂或是地狱没有区别。
“我不会对任何人妥协,”塔尔说,“可能除了他吧。”
灾祸没有说话。
“你和他提到了你父母,他们是谁?”
“王权和深魇,”灾祸说,“所以如果你带着我去霜兰幽谷,深魇那关很容易就能过……我妈妈还挺喜欢我的。”
塔尔希望如此。
“对了,”他压低了声音,“之前你记下来的那些……还在吗?”
灾祸一愣,反应过来塔尔说的是什么时实在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要看看?”
“他都看了,”塔尔说,“公平起见。”
赶了一半路的虞影溯突然觉得衣袋里的黑色瓶子开始发热,他躲进了一个小巷深处,把发着光的瓶子拿了出来。
灾祸先前并没有说这其实是他的一部分,而如今虞影溯却是忍不住捂住了嘴。不算大的屏幕上是塔尔的正脸,时不时传过来的哭腔和呜咽来自对面,但听上去更像是……
“灾祸……”虞影溯几乎咬牙切齿,“你不是说你——”
他噤了声,对面的塔尔看着面无表情,实际上耳根都已经红了个透。他盯着灾祸记录下来的影像看了将近半个小时,然后默默把自己的脸埋到了膝盖上,露出了染上红潮的后颈,好几分钟都没再动过。
“靠……”虞影溯没忍住骂了一声,他怀疑塔尔的脸颊连带着眼角都是红的,“我想回去。”
灾祸甚是好意地用通用语在屏幕上写了一行字:他主动说要看。
虞影溯抬手捂住了眼睛。
“杀了我吧,”他低声道,“你可真不愧是叫灾祸。”
灾祸“嗡嗡”地发了两声响,像是在冷笑。
塔尔再次睁眼的时候,天边只有些迷蒙的亮光。兽人大军在太阳升起之前就出发了,他们前进的速度加快了不少,几乎要狂奔起来。
但即便如此,他们终究没能赶得上。
世界历6408年6月9日凌晨,人类联军大败,年仅十七岁的火精灵少女宴夕一战成名。烈火之花的名号短短半日就烧遍了滨塔西斯平原的草地,兽人大军抵达之时便是燎原遍野的惨状。
夜空被烈火烧成了耀目的红色,比起白昼多了肃杀与血腥之气。
而噩耗从不会独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