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兰·诺克。”
“行,”羽画说,“晚上来找我吧,有些事得告诉你。”
不知为何,虞影溯总觉得羽画离开的背影有些寂寞,那些他从前不知道的重担似乎在瞬间尽数压在了她身上。
“哦对了,”羽画回过头,“如果成功,说不定你就不用嫁去他们家了。”
虞影溯简直无语:“我怎么就要嫁到他们家去了?”
“行吧,入赘,”羽画耸了耸肩,“所以努力点,好好发挥你聪明的脑子和黑色的心,说不定以后就让你来当血族大君了。”
直至日落时分,塔尔那间屋子的门才开启了一条缝。萨布里亚斯眼前的白纱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浅红色的瞳孔平静如水,却难掩疲惫之色。
“他透支得严重,”萨布里亚斯道,“处理了,无大碍。”
“那什么时候能醒?”虞影溯连忙问。
“两日或三日,”萨布里亚斯重新将白纱蒙在眼前,“给他你的血,你尽量减少进食量,他醒后恢复。”
“好。”
萨布里亚斯走到了门边,又回头问:“烙印不解?”
“您问过一次了,”虞影溯轻轻一笑,“不用,这样挺好的。”
“被烙印者多凶险,你不后悔就好,”萨布里亚斯微微颔首,“我不再问了。”
“多谢,麻烦了。”
大裂谷的夜晚水雾弥漫,等萨布里亚斯消失在了楼梯拐角,虞影溯才关上了房间的门。他咬开了自己的手腕,将口中的血尽数渡进塔尔嘴里,接二连三重复了数十次才起身。他用指尖触碰对方的睫毛,沿着眼眶的轮廓游移到鼻尖,又擦去了唇边的血迹。
“所以,你还是我的小恶魔。”虞影溯低声道。
床上的塔尔像是听见了一般动了动手指,却依旧没有醒过来。屋外的朝月换了一个角度,暖白色的月光带着狩盾座的星光洒在了塔尔身上。虞影溯低着头看了很久,直到云雾占据了夜空才在塔尔的眉心留了一个吻,起身去找羽画。
远处的城镇里似乎传来了午夜的钟声。
虞影溯在楼梯的转角遇到了君煌,他说芙兰病了,烧得糊里糊涂,刚刚睡着。
“严重吗?”虞影溯问。
“情绪过激和疲劳引起的,占星者给她喝了点药,”君煌道,“小孩子恢复起来很快,睡一觉起来应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没什么事。”
“那就好,”虞影溯顿了顿,“羽画在吗?”
“她在等你。”
芙兰的眼睛还没消肿,她抱着那本书,一边睡一边皱着眉。羽画就坐在窗边守着她,见虞影溯来了才挪了一下。
“你喂了多少?一屋子的血味儿。”羽画问。
“喂饱了吧,我算着他食量喂的,”虞影溯说,“就在这里说?她醒了怎么办?”
“说她听不懂的就行了,”羽画用了血族的语言,“你还记得大哥有个朋友,叫古斯特尔·帕多吗?”
虞影溯记得这个名字,但他从不知道那是羽谿的朋友。
“我刚加入暗党的时候在宴会上见过这个人,之后伯兰说他好像是被谁寻仇,消散了,”虞影溯顿了顿,“他怎么了?”
“我几天前收到了赛尔芬的来信,他告诉我暗党首领的名字叫弗卢索·D.蒙塔尼亚,和这个名字同时出现的还有大哥以前的一些过往,”羽画低声道,“只有我和他,还有古斯特尔·帕多才知道的过往。”
虞影溯挑了挑眉,想到了羽画午后时分的话,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大哥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前面那么多年我们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羽画继续道,“况且以前父母也不管他。”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自己说的,”羽画说,“现在罗莱斯已经彻底落到暗党手里,不抢回来只有两个下场,一是集体求着魔族让我们回北大陆的加利百特古城,继续当他们的狗,二是两派彻底分裂。”
“彻底分裂会打仗吧?”虞影溯问。
“会,况且暗党势力过大,我们其实打不过,”羽画说,“就算打得过我也不想打,外面的事情还没解决,自己就打起来算什么?”
“他们也不会给你们活路,”虞影溯说,“小布洛卡之前说过,暗党的行动一直以来都意在赶尽杀绝。血族绝不会有两个大君,你们和他们必定有一方消失。”
羽画一愣:“小布洛卡?伯特莱姆·布洛卡?他是你的人?暗党知道你——”
“应该不知道,”虞影溯说,“小布洛卡身上的起誓法阵连接的是塔尔。”
“怪不得……他在日光牢狱里待了三天,自己解除了屏障,”羽画说,“暗党始终都在探我和大哥的口风,但我们一直没有承认。如果他再晚一步自杀,或许他们就会察觉到第三方势力的出现了。”
“他怎么暴露的?”虞影溯问。
“我不知道,”羽画皱起了眉,“但我记得暗党里有血族可以识别契约类法术。”
虞影溯觉得蹊跷,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没道理这么晚才发现。只能说明那个血族2月底才出现在过伯特莱姆·布洛卡眼前,在此之前没有接触他的机会。
“他见过你们吗?”虞影溯问。
“进入日光牢狱之前,没有,”羽画十分笃定,“我和大哥被关的期间接触不到外界,赛尔芬的消息都到不了我手里。”
能够识别契约类法术的血族并不常见,而他们通常也只能通过视觉来判断法阵的真伪。伯特莱姆的起誓法阵烙在了手指的骨骼上,照理说很那被发现……难道有什么新的人物出现了?
“你在怀疑大哥吗?”羽画低声问。
“因为不是不可能,”虞影溯顿了顿,“我始终都不知道他的法术涉猎范围有多广,记忆里除了攻击类法术,他似乎……什么都会。”
羽画皱了皱眉:“我不希望是他。”
“我也是,”虞影溯说,“不过空口无凭,毕竟依你所言,嫌疑最大的还是帕多家的长子。”
羽画叹了口气,她靠在窗沿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还有一件事,关于赛尔芬,”她说,“他其实是混血,有四分之一的人类血脉,能在森林里使用法术,所以我和索萨家的往来基本都靠他。”
“我猜到了他能用法术,”虞影溯说,“但看不出他是混血种。”
“赛尔芬其实是涅亚最早一批手下,当时如果不出意外,他才是联盟的大长老,”羽画说,“后来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但赛尔芬是在涅亚去了北大陆之后回的罗莱斯,加入了暗党。我这几年一直尝试着从他口中得到一些关于联盟的事情,但他嘴太严了,一无所获。”
赛尔芬的表象太能够迷惑人心,他独自一人撑起了落魄百余年的伯兰家族,甚至能在暗党里占有一席之地。虞影溯甚至觉得他当时接近才十七岁的自己都是早有预谋,或许是为了试探他的底线,或许……也是在为一件无人知晓的大事铺路。
虞影溯觉得有些好笑,塔尔直至几个月前才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谁,但这个父亲却早已渗透了他生活的各个角落,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罗莱斯人人对羽惑避而不谈,整个血族栖居地的书籍中都找不到他母亲的名字和画像,仿佛她真的不存在一般。
“等他醒了,或许你可以跟他说说他父亲,”虞影溯低声道,“他……几个月前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
“那你呢,”羽画问,“你为什么不问羽惑和……我们的母亲?”
虞影溯不知道羽画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他们之间源于血脉的联系似乎突然就变得毫无隔阂。
“她叫虞璎,璎珞的璎,”羽画笑了笑,“你没见过她,但你其实和她长得很像,比我、比大哥都像她……所以我羡慕你,从小就羡慕。”
虞影溯的呼吸一滞。
“我也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你……”
“我回去找她的时候,大哥抱着你站在床边,她已经化为灰烬,连一滴血都没留下,”羽画说,“大哥说只来得及救你,疗愈术都没能对她起效。”
“为什么?”虞影溯问,“因为生我?”
“嗯,其实怀孕的血族原本没有那么脆弱,但她好像不一样。她体内的胎儿会吸收母体身体里的所有养分,包括血液和法力。我们都当过她身体里的寄生虫,所以我一直觉得她不应该爱我,也不应该爱你,”羽画顿了顿,“可她依旧……很期待你的出生,即使我们的父亲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虞影溯觉得有些难以呼吸,他低头去看自己的指尖,仿佛有什么隐匿在体内多年的东西即将呼之欲出。
“我不知道最后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本来……应该陪在她身边的,”羽画捂住了脸,“但我得到了暗桩的消息,羽惑调动了暗党,要在你出生的时候动手杀了她……为了夺权。”
“羽画,”虞影溯低声道,“我可以不用知道——”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不想让这些事情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羽画说,“虞影溯,我们的残忍或许真的一脉相传。”
虞影溯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今天午后的芙兰,如同一个等待审判降临的无辜者,斩首的镰刀似乎下一秒就会砍下他的头颅。
“我以为杀了他就没事了,但事实并非如此,”羽画说,“我杀了羽惑,但什么都没能改变,甚至加速了血族内部的分裂。”
虞影溯的脚步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可能我才是血族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