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在这里。”她的声音沙哑至极。
“我路过天街的时候恰巧救了你,我们还在琳琅天城,”克莱蒙压低了声音,“他们是我的……朋友,也不是什么——”
“朋友?人类和吸血鬼是朋友?”精灵高声打断了他,“ 还有一个、一个——”
“一个什么?”虞影溯把塔尔拦在了自己身后,“说完。”
虞影溯的声音把她钉在了原地,抖如筛糠,想说话,但唇齿开合多次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死死攥着手里的毯子,想在极度的崩溃中找回理智,但屋外突如其来的微弱脚步声让她本就紧紧绷着的最后一根弦彻底绷断了。
尖叫混杂着哭声再一次灌满了整间屋子,虞影溯朝屋外看了一眼,低声道:“克莱蒙,别让芙兰出来,这里交给我们。”
克莱蒙二话不说转头就走,但他过于急促的动作对精灵女孩而言却是火上浇油。她周身的水汽在极度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冰霜,白色的雾霭蒸腾而起,水针径直朝着虞影溯和塔尔所在之处而去,却又被她最后的理智截停在了半路。
“你是什么?”她问,“你身上全是恶魔的黑气——”
塔尔并不知道自己在精灵的眼中是什么模样,那女孩眉间残破的灵符隐隐闪着蓝光,显然是动用了法力。
“为什么会有黑气?”塔尔问,“你开了灵符就能看见我的种族?”
塔尔的冷静有些出乎虞影溯的预料,也不再挡在他们之间,任由塔尔朝前接近了那些水针。但他的冷静并未让精灵女孩的恐惧和排斥减弱半分,水针不受控制地飞刺而出。塔尔只来得及保护自己的要害,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就闻见了血腥气。
塔尔皱了皱眉,身上数不清的细小贯穿伤并不会对他造成多大影响,但血液渗出之后把衣服打湿了,粘在身上很难受。
“你别过来!”精灵尖叫,“我……我控制不住,你不要——”
“你叫什么?”塔尔问。
“你不能知道这个……不能知道……”精灵的牙齿因为颤抖磕碰在一起,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不能告诉别人……不能告诉……”
“月光流畔会收留流浪在琳琅天城中的精灵族,你已经到了天街,为什么不去寻求凰笙的庇佑?”虞影溯问,“还是……她把你——”
“我不能去!不能!”精灵猛地抬起了头,双目通红,“她会杀了我的,我是……我是……先知会杀了我,他们都会——”
塔尔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攥紧,尾椎生出的黑色荆棘沿着身上无数的血口向四周蔓延,最终爬到了后颈。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可身上却热得发烫,让他想跳进雪堆里。突如其来的灼热气息终于让缩在角落里的精灵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她额头上的灵符忽明忽暗,终于还是在几秒之后彻底亮不起来了。
“你感觉到了什么?”塔尔朝她走去,半跪在床榻边盯着精灵的眼睛,“看到了什么?”
“你是……是古代恶魔……”泠茵在发抖,“不是……不是……不是混沌……你不是……”
混沌?塔尔记得混沌是九大古代恶魔中并不起眼的一位,他从千年前开始就被封锁在北大陆尽头的永夜矿脉内,此后再未出现在世人眼前过。
为什么眼前的精灵会独独提起他?他们见过面?
“他不是古代恶魔。”虞影溯低声道。
“你身上有……有气息,”精灵的眼泪持续不断,“古代恶魔的气息。”
塔尔的掌心摸上了自己的后颈,触及了发烫的皮肤。他的手腕被缓慢接近的虞影溯捉住了,轻轻一拉将他带到了身后。
“我不计较你伤了他的事情,”虞影溯低着头看她,“作为交换,先告诉我们你的名字。”
精灵过了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力气,她盯着虞影溯的眼睛,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轻声念出了两个字。
“泠茵,”虞影溯顿了顿,“你和泠染是什么关系?”
泠茵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似乎彻底崩溃了,她泣不成声,把自己埋在毯子里啜泣不止。
“你不去找凰笙,是因为泠染?”虞影溯继续问,“你不敢去,还是她不让你——”
“他死了!他已经死了!”泠染闷着头大叫,“不是我做的,那些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因为我是他的家人吗?可精灵族根本连血缘亲情都没有,他们又凭什么迁怒于我!”
塔尔本想说话,但虞影溯捏了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什么事情和你五官?”虞影溯顿了顿,尝试着问,“古代恶魔?”
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尖叫再一次充斥了整间屋子,答案也呼之欲出。虞影溯带着塔尔后退了一步,等到哭叫不再那么刺耳后再一次开口:“这些事情和克莱蒙没有关系,你该谢谢他,因为他救了你的命。”
泠茵抑制不住自己的抽泣,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别吓芙兰,她只是个小孩子,你刚才打扰她睡觉了,”虞影溯低声道,“如果我们的事情被你泄漏分毫,我保证凰笙第一时间就会知道你在哪里。”
他们离开房间时,克莱蒙就站在客厅的沙发边。虞影溯点了点头,示意他基本没事了之后低声道:“我来拿凭据。”
塔尔先一步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一阵寒风扫过,空旷的街道上没有灯火,可阴天也看不见星星。后背的热意随着伤口的愈合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好像泠茵就是在这股热意出现之后才猛然间变了脸色。
他身上流着魔族的血,可为什么还会带着属于古代恶魔的气息?
“别想了,”虞影溯给他披上了自己的风衣,“不重要。”
塔尔总觉得自己身上捆着太多不知道由什么组成的锁链,一根解开后另一根又紧随而至,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嗯,不重要,”他呼出一口白雾,看着它随风而散,“不管我是什么,总得活下去。”
“还疼吗?”虞影溯问,“衣服都湿了。”
血液和冷汗掺杂在一起,冰凉的衣服在极低的气温里冻住了,但塔尔感觉不到冷。肩上的风衣不是什么御寒的宝物,那更像是虞影溯的手,单纯的触碰就能安抚他的心跳。
“我好像,”塔尔顿了顿,又继续说,“离不开你。”
他身后的虞影溯的动作一顿,过了半晌低声问:“不好吗?”
“有点害怕,”塔尔仰起头,“也……安心。”
他眼底闪烁的银色星星在黑夜里格外明亮,虞影溯盯着他的发顶看了半晌,在良久的寂静之后轻轻笑了一声。
“我不走,”他说,“不害怕,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