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风雪中的别梦岭。
金宣难得欲言又止,复杂的表情配上他扶着脑后孔雀绒的动作,显得尤为滑稽。
朝星眨眨眼睛,一副很无辜的模样:“我有哪里说得不对吗?”
他真是个表里不如一的人,嘴上淡定自若地反问,其实心里已经把头扎进雪地里了。
前有“我是养了条狗”,后有“因为他比较聪明”,别梦岭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现在还没裂条缝给他钻一钻。
他无声尖叫,金宣在出言嘲讽和“算了他都帮本大爷接孔雀绒了”的挣扎中杵在原地,江陵一站在朝星身侧,唇角竟然略微带着点笑意。
笑?
朝星一愣,旋即悄悄磨牙。
这是什么时候,竟然还笑?
他轻轻踢一脚江陵一的靴子,语调轻飘飘:“笑什么笑?”
江陵一唇角笑容立刻收敛,却不如平时漫不经心,而是缓缓透露出几分谨慎,他就以这幅姿态严肃道:“我也不知。”
只是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笑意已经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朝星目光狐疑,映衬在雪地中,成为江陵一眼中一团温和的火焰。
江陵一方才收敛的笑意又露出一个角,他半垂着眼睛遮掩,道:“也许就只是想笑。”
金宣扶着脑后的孔雀绒,长吁短叹:“狼狈为奸!狼狈为奸啊!”
朝星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弯起眼睛。
“不,”他竖起一根手指摇一摇,笑盈盈道,“是珠联璧合。”
……
江陵一择的这一处山崖,除了靠近废墟之外并没有什么缺点,雪下得愈发大,除了小煤球还没有回来,就连自觉被鄙视了的金宣都好好地呆在山崖下。
金少主是第一次接孔雀绒,实在提心吊胆,隔几息就要唤两声小告状精。
“本大爷怎么觉得它长得有些不好?”
朝星拿了根树枝在雪地里写写画画,头也不抬:“你问江陵一。”
江陵一正拿揽星砍树枝,闻言一抬眼,金宣当即闭嘴。
真奇怪,他原本是不怕江陵一的,那一眼威力难道就大成这样?还是因为江陵一比他更了解流明孔雀。
他想着想着,又觉得头顶的孔雀绒在风中萧瑟,又唤道:“小告状精,它不会掉吧?”
朝星懒得理他,蹲在雪地里,单手摩挲着下巴,仔细观察自己在雪地里画出的横横竖竖。
“这是什么?”
江陵一的声音出现在朝星头顶,朝星单手托着腮,垂眸拿树枝在某处补上一横。
“阵谱。”
阵修有阵谱、剑修有剑法、法修有秘技、丹修有丹方,都是前人留下的、确定可行的技法,也是前人在荆棘遍布的通天道上为后人铺设的、相对更好攀登的阶梯。
人族不如妖族有血脉传承,也不如魔族得天独厚,在砥砺奋进日夜修炼的这一个月里,朝星偶尔会想,有了这般粗粝的阶梯,这通天道尚且如此难以攀登,最初的人族修士又是怎样在更加难以攀登的道路之上设下这般的阶梯。
太难太难,也许就像要在无尽海的浮冰上种下繁茂桃树一般难。
突破金丹后期的那一晚,朝星难得没同系统吵嘴,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院子里设下了一个许久没有用过的阵。
风引聚灵阵。
这是朝星习得的第一个阵,那时他才练气三层,望舒尊者将此阵教授给他时告诉他:“这是几乎要在修真界中绝迹的一种阵法。”
小朝星趴在藤椅上眨巴眨巴眼睛,那时他太小,还是觉得稀少的最珍贵的年纪,很有豪情壮志道:“因为这是很强大的一种阵法吗?”
“不,”望舒尊者却摇摇头,“修士的时间漫长,足够学习所有强大的东西、并将之向后传承。”
“它绝迹,只因为它弱小。”
风引聚灵阵确实是太弱小了,它十分脆弱、也许金丹期一干涉就要破碎,聚集的灵力也不多、不如春山聚灵阵万万分之一,无论怎么看,它都鸡肋到不必花心思去领悟。
但望舒尊者的师尊以它作为望舒尊者在阵法一道的启蒙,望舒尊者又将它作为朝星在阵法一道的启蒙。
“玉衡,你要记住,”望舒尊者总是十分冰冷的面容柔和下去,如同东域海上雾蒙蒙的仙山,她的指尖穿行在朝星的发丝间,好似仙山上的清风,“此为风引聚灵阵,是人族出现万万年以来,第一个成型的阵法。”
它开启人族阵法一道的先河,是天道宠爱妖魔时期、人族最微不足道的抗争。千千万震撼天地的阵法由它起始,此后千千万的聚灵阵中都有它的影子。
若阵法也有因果,风引聚灵阵便是绝对的因。
朝星看着雪地里的风引聚灵阵谱,想:或许它就是通天道上粗砺阶梯的地基。
他站起身,抬脚轻轻一撩地上的雪,被他画出来的那些纹路霎时间就模糊花掉,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江陵一道:“画得好好的,怎么抹掉?”
朝星随口回答:“也有可能是画错。”
江陵一拿揽星在已经模糊的阵谱上划拉两道。
“你不会画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