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嫂子刚生产完,常山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孩子喜滋滋地奔到她面前。
他说:“皎儿,给我儿子取个名字。”
男人挠了挠后脑,赧然说自己是粗人,取不出什么好名字,怕将来遭儿子嫌弃,她有文化,一定能取个好名字。
男婴看到她就笑了。
闻皎伸出手指戳了戳红的像猴子屁股一样的脸蛋,也笑了。
“就叫他常乐吧。”
常乐,长乐。
她左右寻不见常乐母亲的身影,“常乐,你母亲呢?”
男童抬头看着闻皎,委屈地说:“爹爹杀了她。”
裴照一时无言,他收起降书,余光瞥到闻皎。
她木着脸,怔愣了许久。
很久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不恨我?”
男孩摇了摇头,用敬仰的目光看着她说:“爹爹说,如果他死了,闻叔叔一定会帮我。”
闻皎的脸上露出笑意,眼底却泛着酸。
她摸了摸常乐的额发,“嗯。”
“大少爷总算回来了!家中盼你许久了。”
喧闹声把她拥住,迎面跑来的人脸上无不洋溢着喜气,兵士纷纷拔刀,吓得当先一人赶忙后退了几步,堆着笑喊她的名字。
“皎儿——皎儿!是我,二叔——”
中年男子堆着褶子,不停地冲她挥手,“那常山贼子将我们一家软禁了起来,若非他阻拦,我们早就出城为你接风了。”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身前横着的刀锋,快步跑到闻皎面前,将她里里外外打量了遍,才笑着说:“还是长安城的风水养人,大少爷比圆润不少。”
她护着常乐的脑袋,挡住二叔伸过来的手。
“我累了。”
“呵,累了就家去,累了就家去,几位同僚也一道吧?还不知如何称呼?”
裴照淡淡开口:“闻大人,这是你族亲?”
“是。”
“我是皎儿的二叔,诸位将军一路过来必是舟车劳顿,武阳如今破败不堪,我家好歹是城中大户,诸位将军若不嫌弃,不如移步寒舍歇息?”
裴照收起弓箭,冲她二叔闻昭义颔首。
闻昭义如蒙大幸,弓着腰给他们带路。
一路上,道旁白骨堆砌,闻昭义视若无睹,“还不知这几位大人如何称呼?”
“我叫洪鲂!”说话的是裴照的副将,他指着裴照介绍:“这是我家正三品怀化大将军——你唤裴将军便可。”
“原来是裴将军,失敬失敬。”二叔连连作揖,一边示意家丁开大门迎接贵宾。“家中粗陋,还望各位大人见谅。”
“我等粗人,无甚讲究。”
闻府开了大门,闻昭义废力跨过高出膝盖的门槛,弓身迎接他们进门。
“裴将军请——洪大人请——大少爷——”
闻昭义拉住她的袖子:“诸位贵人舟车劳顿,是先沐浴还是先用饭?”
闻皎无声询问裴照的意思。
“我等粗人还是先用饭吧,叨扰伯父了。”
“诶呦呦,将军真折煞鄙人了。”
闻昭义赶忙吩咐厨房将热在灶上的饭食端上来,红彤彤的牛肉似血,洪鲂三两下扫完盘子里的肉片,意犹未尽地问:“还有吗?”
“有有有,是鄙人招待不周,还不快给将军上碗新的!”
闻昭义眼色示意下人,不忘与他们寒暄:“今日诸位将军光临寒舍,让我闻府蓬荜生辉,我敬诸位大人一杯,将军们随意便好。”
“二叔客气了。”洪鲂隔空冲闻昭义举杯,“干!”
同行之中有一副将突然轻声咳嗽。
洪鲂赶忙放下酒杯,下意识看向裴照,好在他们家将军并无愠色:“军中有令,行军在外不让饮酒,呵呵。”
“小门小户之家,未曾见过这样的规矩,险些害将军破了戒,实在该罚。”闻昭义赔着笑,转头厉声吩咐侍者上茶水。
“诶!不知者无罪!”
侍女为裴照添上酒水,含羞带怯地说:“将军,请用茶。”
略显稚嫩的声音叫闻皎忍不住侧目,那人面容与她尚有一分相似,竟是大伯的庶女商儿。
“大少爷,请用茶。”
侍女染着蔻丹的手指捧着杯壁,腕若无骨,脸若银盆,也不知闻昭义打哪里寻来的美人。
裴照举起茶杯,杯身微倾,“多谢叔父款待。”
“将军太客气了,我敬将军,您随意便是。”
闻昭义站起身来,遥遥和裴照对碰。
裴照一饮而尽。
“商儿,还不快为裴将军添茶?”闻昭义面上略带薄怒,似乎是在叱责不懂事的侍女,转而又对众人介绍道:“这是小女,仰慕将军风采,特求我让她见上将军一面,若是冒犯了将军,还请将军见谅——”
“无碍。”
“诶,闻叔父你这女儿倒与闻大人相似啊——”
“堂兄妹自然是相像的。若将军不嫌弃,不拘什么名分……”
“叔父美意我心领了,可闻小姐是闻大人的堂妹,怎好与人做妾。”
洪鲂也在一旁附和,“闻大人圣眷正浓,没有叫他堂妹做妾的!我们家将军无福消受哩。”
闻昭义这才意识到侄儿似乎在新朝混的不错,讪汕放下茶杯,语气中满是惊喜:“我竟不知此事。皎儿,此事当真?”
洪鲂不饮酒脸色也似饮酒般晕着红,他眯着眼搂紧身旁侍女笑着道:“闻大人入仕不过三月,便从翰林待诏升至五品的大理寺正,在我大梁也是第一人。”
闻昭义难掩激动:“原来如此,我闻家还未出过五品高官,大哥大嫂在天有灵,也能安歇了。”
洪鲂一怔:“闻大人的双亲都不在了?”
“唉……”闻昭义装模作样地摇头,“不瞒大人,我那大哥走的早,皎儿是遗腹子,自幼由我大嫂拉扯长大,好不容易泰山学成归来,大嫂也病倒了。”
洪鲂叹气道:“难怪闻大人总是郁郁不乐。”
闻昭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问:“皎儿,这次回来可要开祠堂祭拜大哥大嫂?”
闻皎点头,淡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