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炎在厨房煎了半日的药,煎好一碗,刚端起,手一抖,药洒了一地。
仆从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中胆怯,目光交替间,都纷纷向后退了一步,各干各的去了。
陆炎又煎了一碗,这次他端稳了,走到倚竹院放在桌子上,冬天温度低,不一会,药上面的热气散尽了,而南舒还没有回来。
他又把药端回了厨房,仆从一看他手里凉了的药,连忙将药放在灶火上重新温热,拿出一个小罐,小罐内外两层中间有一夹层,向夹层中倒入热水可保温。
仆从向夹层中倒入还冒着热气的热水,把热好的药倒小罐中,拿给陆炎,这沉重的小罐好似直接压在陆炎的心上一样。
落日西斜,南舒踏着最后一丝落尽的余晖面色疲倦地回来了。
陆炎上前抢在宁莺动手前,解开南舒身上的披风,他低头看着南舒,发现他脸色有些苍白,皱眉问道:“你吃晚膳了吗?”
南舒撑着快要闭上的眼皮,身体一软向前捯在陆炎怀里。
宁莺一看这情况,连忙向身后的仆从挥手,示意他们退出去。
“没呢,这帮找死的世家大族,尽给我找麻烦,迟早有一天,我得收拾他们一顿。”困得快要睡着了,南舒还不忘嘴里嘟囔着要报复。
陆炎抱着人放到床塌上,路过桌子,瞥了一眼上面的药,不动声色地绕了过去。
南舒躺在床上才感觉自己沉重的身体有了个支撑,陆炎低头的一个瞬间,他的呼吸便平缓起来了。
怎么累成这样!
陆炎皱着眉,这样下去身体都要出问题了!他摘下南舒头顶的玉簪,把发冠拿下,让乌发散开,接着小心翼翼将扶起人,把外袍脱下,给人盖上被子。
抚摸着南舒光滑的脸庞,南舒在沉睡中丝毫察觉不到被打扰,他睡得十分安详,陆炎微皱的眉头才松开。
放在南舒脸上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移到南舒的手腕,指尖轻放,片刻后,悄然离去。
南舒感觉自己睡了许久,再睁开眼时,虽然十分困倦,头脑却很清。旁边陆炎正垂目沉思,听见床上的动静,抬眸看去,南舒已经坐起来了。
“我睡了多久了?”南舒将身前散乱的长发拨到身后。
陆炎看他眉宇间恢复了些生气,起身将衣架上的外袍拿过来,披在南舒身上。他走到窗户边,将窗户推开一小片空隙,月上中天,光秃秃的枝桠在墨蓝的夜色中被朔风吹得微微摇晃。
他估摸了下,道:“不过半个时辰,宁莺应该嘱咐厨房还备着晚膳,你要吃些吗?”
南舒摇了摇头,耳边的鬓发又散开了,“我没有胃口。”
陆炎关上窗户,走过去搂住他。眼睛深处充满了担忧,“怎么了?”他没有照顾过怀孕妇人的经验,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他哄着,“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给你想想办法,你先吃点东西吧,劳累一日了,也要想想……我,看着心疼。”
南舒踌躇着道:“那弄些清淡的小粥来,我是实在没有胃口。”
陆炎三步并作两步,步履如风地跑到外面吩咐仆从准备晚膳。
遵照宁莺的吩咐,厨房准备的都是些清淡的和偏甜的食物,结果南舒吃了两口便又不想吃了,缓慢又沉闷地咀嚼。
陆炎看他味同嚼蜡,端了一碗小粥,舀了一勺送到南舒嘴边,南舒抿着的嘴终于是张开了,就这么一人喂一人张嘴,小碗粥也见底了。
南舒抿着嘴再也不肯多吃了。
膳食撤了下去,陆炎煎好的药孤零零地立在桌子上。
南舒看了过去,问陆炎,”这是你给我煎的药吗?”
陆炎浑身紧绷地点了点头。
南舒苦恼地皱起眉,他不喜欢喝苦药,仅仅是闻见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味道已经让他有呕吐的感觉了,但他不忍心陆炎白费功夫,伸手揭开小罐的盖子,苦涩的草药味喷薄而出,喉头瞬间涌起一股异物。
这是他最近第二次有呕吐的感觉了,这次的呕吐欲望更加强烈,他仍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这是他从小闻到难闻苦涩的中草药味时必有的反应,以前生病了宁莺劝着他也就喝下去了,再吃一颗蜜饯,等着那股味道在嘴里消散。
南舒喉头一动,强行将呕吐的欲望按压下去,眉皱得更深了,屏着气,待那刺鼻的味道稍微消散些,他两手端住了小罐。
陆炎问:“还热着吗?”
南舒点点头。
罐身温热,有仆人害怕他专门为太子煎药的凉了,擅自给夹层中重新添加了热水。
站在一旁的陆炎双脚被粘在地面上,完全无法移动,目光随着小罐缓缓移动,突然停在了半空中。
他僵僵地盯着那小罐。
南舒坐在椅子上,只需一抬头,就能发现此时陆炎脸色僵硬恐怖的神态,他正为即将入口的苦药烦恼,扫视了一圈,发现桌子上没有备着蜜饯,欲哭无泪地端着药,打算就这样喝掉它。
小罐继续上移,马上就要接触到南舒的嘴唇时,陆炎突如其来地出手抓住南舒的小臂,南舒一惊吓,手不知为何一软,从罐身上松开。
小罐下落,撞在白色的內袍上,乌黑的药汁洒了半瓶,染黑了半边袍角,接着砰得一声摔碎在地上,溅湿了一块地毯。
两人都愣在里那里,转首相视。
陆炎脸沉似水,南舒动了动嘴唇,真不是他故意不喝药摔碎的呀!他把陆炎煎的药摔了,这可怎么哄人啊!苦恼瞬间盖过了飘散了满屋的苦味。
最终,陆炎先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