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江玉衡在旁闹腾,思绪得以集中,江子衍不自觉地开始琢磨整个事件。
今日见闻,着实叫他震惊。他活这么大,头一次这般一筹莫展,顾虑重重。他相信嫂嫂清白无辜,但苟且一事证据确凿,双方各执一词,已是针尖对麦芒。他想平息,大事化无,只怕没那么容易。
江子衍有预感,无论何种结果,江家都会闹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走为上计,倒是不错的选择——得提前计划,觅个藏身之处,若不能全身而退,到时便带人出去躲一躲。
“这是重蹈覆辙么?”
江子衍哑然,随意扒了几口饭菜,惆怅地放下碗,道:“慕兄你得帮我。”
慕景淮吃着饭,淡然道:“嗯。”
虽说只大两岁,江子衍却常常觉得慕景淮少年老成,仿佛长辈。不,他的很多长辈都未见得比他老成持重。他就像水,利万物而不争,无影无形,无声无息,偶尔才有响动。但他绝非孤僻内向之人,只是深宫高墙,逐渐敛了性子。
江子衍甚是疑惑,“你不问问我想让你帮什么?”
慕景淮道:“这重要吗?”
江子衍道:“不重要吗?”
慕景淮道:“我若不想,芝麻大的事都会袖手旁观;想,天大的窟窿也会帮收拾。何况,我能猜到你想做什么。”
江子衍挠着下巴,笑容明亮,“也是。”
饭菜很合口味,且无旁人在场,慕景淮心情自在,较平常多吃了不少。只是教养仍在,他坐姿挺拔,细嚼慢咽,直到碗空才放下,说道:“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眼下我最合适,我也不介意让你利用。”
江子衍十分高兴,很自然地端过碗,给慕景淮添饭,“说说看,我想利用你哪点?”
慕景淮问道:“我身上有什么?”
江子衍仔细打量了一番,道:“眼睛、鼻子、嘴……俊气,但比我差点。”
慕景淮脸上浮起笑意,道:“还有?”
“良心?”江子衍打量着慕景淮,狐疑道:“你不会想说你是个好人吧?你人是不错,但人心隔肚皮,好不好的只有你自己知道。”
慕景淮摇头,不紧不慢地吐出两字:“权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身为天子后裔,慕景淮虽不是天下至尊,却也获得无上皇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江子衍倒抽了口凉气。他与慕景淮相处甚欢,见他性格随和,毫无架子,差点忘了他出身尊贵。巍巍皇权,简单粗暴,是福亦是祸。
江子衍不想有太多的勾连,笑道:“杀鸡焉用牛刀,我不过是想求个庇护之所。人放你那里比较放心,大动干戈属实没必要。”
慕景淮道:“这是小事,不过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名不正言不顺,终究是隐患。”
江子衍叹了叹气,一脸无奈,“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我现在找不到两全之策,只能出此下策,能拖多久是多久。”
慕景淮道:“我可以请旨赦请,即使天大罪过,也能平安无事。”
“这似乎不太好。”
江子衍虽未入朝堂,但也听闻朝中之事风云诡谲,一步错满盘皆输,轻则谪贬流放,重则满门抄斩。慕景淮贵为皇胄,亦需谨言慎行,避免授人以柄。况且,这种丑事上达天听,难免产生影响。若有人心怀不轨借机生事,只怕惹来弥天大祸。他虽有些不着四六,却不得不考虑周全。
江子衍道:“本来圣人就不太喜欢你,为这等闲事请旨,上赶着找骂。而且我怕圣人以为我嫂嫂是祸水,提前——”他将剩下的话吞进肚里。
慕景淮明白他的意思,泰然处之,“这倒不会。我非储君人选,不是什么大错,他不会计较,顶多训斥一顿,不准就是了。况且,他越对我不喜,我越安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江子衍摇了摇头,感叹生在帝王家,像慕景淮这等聪睿之人竟要藏拙以自保,可见其中是怎样的虎穴龙潭,危机四伏。
江子衍重新扒拉,将饭吃完,道:“我还是先想其他办法,不到万不得已,别找圣人。”
慕景淮道:“好。”
月朗风清。吃完饭,江子衍唤人收拾桌子,又在院中吹了会儿风。待心情放缓,他对一旁的慕景淮道:“我去看着玉衡,这小祸头子别惹出事端。”
慕景淮点头,略作踟蹰,道:“你嫂嫂,可能跟你看到的不一样。”
江子衍道:“我知道。”
慕景淮不是喜欢谈论是非闲话的人,对旁人事向来置身事外,无视无闻。若遇到知心的,愿说的便听几句,不愿的便听其自然,从不过问。他向来谨言慎行,与己无关的事亦会分析利弊,偶尔才会发表评论。
只是这江伍氏与江子衍所言,实在相差太大。他拿江子衍当知己,怕他当局者迷,不得不提醒。
见江子衍没有掩耳盗铃,装聋作哑,慕景淮放心了些。他望了会儿天上的月亮,道:“很多事不会像表面看到的那样,就像这月,虽然明亮,却永远猜不透它背后的样子。”
“猜不透就猜不透。”江子衍明白慕景淮的意思,却满不在乎,“我只要看这好看的一面,剩下的自叫庸人去猜。”
知道江子衍在揶揄他庸人自扰自寻烦恼,慕景淮自顾自地笑道:“是我多虑了。”
虽然江子衍比他年少,但论洒脱豁达,终是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