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藏初撑着雪站起来,看向谢遥集的眼神里明晃晃地有句话。
——哈,你看。这下藏不住了吧。
头顶上方的路灯跟着两人起身的动作倏地亮起,随即一盏接着一盏地照满了整个操场。
远处传来学生们惊喜的呼喊声,周遭无边无际的雪色从一种朦胧的、分辨不清的灰,转而变成了明亮的、熠熠发光的白。
似乎是被冻得冷了,林藏初头发遮掩着的耳廓有些发红。
谢遥集静默地站在他对面,目光沉沉地朝人落过去,深红色的校服上是方才摔倒沾上的、还没来得及拍下去的残雪。
天上纷纷扬扬的雪下得缓了些,鹅绒似地往下飘,落在对面人漂亮挂霜的睫毛上。
操场,雪夜和路灯冷白色的光。
……无比熟悉的场面。
就好像那天没有完成的告白,在这一刻命运齿轮转动般地就此延续了。
谢遥集莫名地喉咙发紧,眼镜在他猝然急促的呼吸里蒙上一层白雾。
他被雾蒙蒙的镜片挡了视线,再看不清林藏初的面容,只能听见这人清朗干脆的声线,是很认真的语气。
“喂,我说真的。要不要试着在一起?”
“……”
谢遥集听见了自己沙哑发干的嗓音:“我没钱。”
对面的人忽然瞪大眼睛,像是听见什么对牛弹琴般的回答,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问:“啊?”
“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谢遥集又闭了下眼,躲开林小少爷灼热的视线,和里面隐含的“他是不是没听懂我说话”的怀疑。
“……只是其中一条。”
“你和我……很多地方都不合适。走不长远的。”
谢遥集知道自己一向是个没什么道德感的人。喜欢的东西,只要抓到了就不会撒手。
就算他真的有钱,有能力去承担“男朋友”这三个字带来的后果,可少爷那点轻飘飘的荷尔蒙和三分热度的短暂新奇感,真的能足够支撑他被自己折磨半辈子吗?
……不见得吧。
“既然知道走下去是错误的路,为什么还要明知故犯地去走?”
谢遥集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我们的家境、眼界,还有其余的一切都是两个世界的人。我这个人也……很糟糕,与其在恋爱中互相折磨,不如从一开始就……”
林藏初从来没见过谢遥集说这么多话,除了在主席台上做发言稿的时候。
印象里这人永远都是简明扼要的语气,对部员下命令的时候言简意赅,就连拒绝大大小小的情书礼物也只是简单明了地回上一句:“谢谢,抱歉。”
少爷猝不及防被对面劈头盖脸地怼了一堆,脑子还有点懵,什么糟糕啊不合适啊通通没听进去。
只听见了“互相折磨”这四个字。
几秒钟后,谢会长以拒绝为目的、滔滔不绝的论点陈述忽然被人语气强硬地打断了。
“去你大爷的。”林藏初说,“什么以后,什么未来?”
“还没在一起呢,你贷款焦虑个勾八啊?”
不知道是因为他骂的太脏,还是真的误打误撞说到了谢遥集构建论据的关键点上,总之林藏初就这么把对方剩下的话悉数赌回了嗓子眼。
谢遥集张了张口,似乎是还想再说些什么。
林藏初啧了声,干脆利落地伸手,拽着他脖颈上被自己缠上去的围巾,不耐烦地把人往跟前用力一扯。
“我就问你一句,现在是不是在喜欢我?”
两个人的距离猛地拉近,对方目秀眉清的五官猝然在眼前放大到极致,谢遥集呼吸一窒,心跳彻底地乱了。
人在缺氧的状态下是说不出来谎话的。
雪又下得大了些,林藏初手里攥着围巾边角,被他牵在长而暖和的围巾里的人垂着眼,喉咙里闷闷地嗯出个音节来。
“……是。”
“那就在一起。”林藏初把剩下的半截围巾往自己的脖子上缠,“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是要在一起的,你小时候没有读过童话结局吗?”
谢遥集无端想起那本放在奶奶枕边的,自己只看了后半段的童话书。
讲的是骑士打败恶龙拯救公主的故事。
因为是二手的,所以最后的几页里结局被人涂掉篡改了,恶龙不仅没有被骑士打败,还迎娶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公主殿下。
谢遥集低下头,看见林藏初和他围着同一条长长的围巾,眉眼单纯得像是童话里的公主。
而他是那条从小就爱上公主殿下的卑劣恶龙。
“嗯,读过。”
既然结局里恶龙和公主都能在一起,那他和林藏初为什么不能?
占有欲难得作祟,云后的月光若隐若现地照出来,谢遥集这才发现今晚和上次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这是个有月亮的雪夜。
“既然读过那就……”
一阵冷风顺着雪刮过来,林藏初很突兀地打了个喷嚏,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暧昧氛围一扫而空,“阿嚏!”
谢遥集终于没忍住笑出声,伸手帮他拢好围巾,然后在林小少爷期待的视线里,声音很慢地讲:“我答应你。”
“那就在一起。”
林小少爷还没反应过来,挂着雪的眼睫就已经被人轻轻地落了个吻。
“!”
“第一次谈恋爱。”他听见谢遥集的声音,有点哑,里面带了笑,“有点紧张,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