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瞬间,她贴在他身上。
“纸衣女童啊啊啊!”
让她一嗓子喊得耳朵生疼,谢年祈捂住她的嘴,面上忍着笑,眼里满是嘲弄。
“你先看清楚来的是人是鬼。”他道。
易棠回过神来,后知后觉自己又让他戏耍了。
却听到他说:“世间哪有鬼怪存在,只不过是人心作祟。”
他抬手敲她脑袋。
世上自然没有鬼神之说,但这话暗含鄙视,她想呛回去。身侧传来另一道人声。
“可是幺娘子和幺郎君?”
少女声音软糯,清脆如泉水拍击石面。
略微低头,少女手持扫帚,身材娇小,额发遮住半边脸,隐约露出额角到脸颊的红色胎记。
只一眼,易棠便认出这是白天那位琵琶少女。
她整理衣袖,掩饰住慌张,回道:“是,今日刚到。”
四目相接,少女咧起嘴角:“我叫芺青,和二位同院子。槐院三号算上二位、孙伯伯和我,一共四个人。”
柳家大院住着上百号人,长短工数量难以统计。
光佣人居住的院子就分四部分,槐、棠、桂、葵。
这些院子大小不一,住的人数同样不固定,有的院子甚至十人住一间卧房。
也许是因为四人的活都细致,槐院三号暂时不会再住进别人。
孙伯已经睡下了,芺青带二人到卧房。
“二位好生休息,有事就到后院寻我。”她对二人盈盈施一礼,离去前关上房门。
圆月藏在云后,夜鹭咕噜咕噜叫唤。
房中陈设虽简陋,但窗明几净,各处细节显露出打扫者用心布置。
易棠坐在桌边,目光转向谢年祈,问道:“你打算同我一间房,还是单独宿一处。”
这话问得自然,亦如提问之人未经世俗雕琢,纯净无瑕。
在她眼前站着的人面容素来平静,听闻此言难得出现波澜,但瞬间即逝,很快又换成一副桀骜模样。
他一开口,语气满是不屑:“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易棠撇撇嘴,对他阴晴不定的性子早已见怪不怪。
“柳家院怪恐怖的,万一晚上有动静,有个人在旁边好歹能壮胆。”
“要是遭贼,我还指望你出手呢。”她边说边卸下包袱。
身上的负担变轻,她挂起床帘,动作间衣袖堆至手肘弯处,露出半截白皙手臂,细如玉竹。
谢年祈的目光在她手背上停留一瞬,旋即别过脸去。
近日气候微凉,她这身打扮似乎单薄了些。
这样想着,他心里竟有些烦闷,顺带生出几分火气。
视线却不自觉往易棠的脸上偏移。
烛光下,扮作农女的人侧脸柔和宁静,一缕发丝垂落至颊边,伴随着她的动作起伏,轻轻摇曳,惹人心尖发颤。
他生在京城,见过许多世家小姐,端庄贤淑或娇俏可人。
可眼前这人从眼尾至唇间,均生得圆润,流露出与生俱来的清雅之气。
视线沿着那流畅曲线逐步下移。
越过瘦削的下巴,脖颈洁白无瑕,再往下……
谢年祈慌忙移开眼睛,“啧”了一声,拿起桌上的包袱转身就走。
倏尔加重手上力道,房门“哐当”合紧。
易棠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她转过身,房门紧紧闭合,那人的身影已然消失,唯余满室充盈的梅花香气。
直到收拾完东西她也没弄明白,怎么会有人的喜怒变化得如此迅速。
一夜过去,未生梦境。
晨光透过泛黄的窗纸洒进卧房,门外人声嘈杂。
易棠揉了揉惺忪睡眼,呆坐片刻方才清醒。
院子里锅碗瓢盆轻微碰撞,仔细听来,还有突兀的哭声。
她蹙起眉头,这才卯正,还未到上工的时辰,是谁大清早就弄出这么大声响?
正恼着,哭声陡然变大。
噪声断断续续惹人烦躁,她披件外衣便打开房门,准备寻那声音源头,训一顿扰人清静的家伙。
然而当她跨过门槛,看到的却是一地狼藉。
“新人来了,你留着也是浪费,赶紧去洗衣苑,比赖死在乐楼更有用处。”
一男子站在院中,脚边碗筷碎裂。
芺青被他拽住头发,半趴在地上,汗水滑落脸颊,混合着泥土,显得面上的胎记更为狰狞。
“嘿,和你说话呢,怎么不回话?”男子抓着芺青的头发,用力摇晃。
少女的脑袋随之前后摆动,她拼命挣扎,但男子的力气显然大得多。
等不到回应,男子不耐烦地加重手上力道,将芺青往后重重一托。
她发出一声惨叫,身子被迫向后仰。
头距离石桌尖角只余半丈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