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继续往山顶爬去,季少虞低着头,步履不停。
“季少虞。”
他没理,将手插进宽松的蓝白拼接防风服里。
“季少虞。”
“少虞。”
“小鱼。”
被叫烦了,他一脚踩在高处石阶上,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头。
一根极其笔直的竹棍出现在他眼前。
季少虞双眼唰的一下亮起来,伸出手,又快速收回:“我不要。”
凌一抿了抿嘴唇,看向竹棍:“上边刻着你的名字。”
季少虞半信半疑地接过,低头仔细看起来。
“哪有啊?”
“骗你的。”
季少虞:“......我手里可有棍子。”
“怕你不肯收。”凌一笑了笑,双手扶着他的肩,将他转了180°,“好啦,走吧。”
季少虞走得也不情不愿。
“是我吓到你,害得你没了棍子。这根也很漂亮,勉强可以做我的赔礼。不生气了,好吗?”凌一微微探头,仔细看着他的表情。
季少虞拿人手短,到底没再说什么。
他哼哼了两声,长腿一迈三步并两步往前走,步子轻快了许多。
“哇,虽然不一样,但学到了,以后女朋友冷战闹脾气就这么哄!”
刚被顺好毛的季少虞:。
凌一瞥了眼季少虞捏紧的拳头:“没,是我自己原因,不是他闹脾气。”
拳头松开了。
“哇,这句话术也学到了!凌队,恋爱高手啊!”
季少虞脚底都快踩出火星子,连超了十余人,走到了队伍最前端。
凌一:......
他回头看了那人一眼。
队友:额。
又爬了一公里,他们走到半山腰的分叉口,穿过环山公路,准备继续爬山路时,公路上忽然响起了鸣笛声。
“7位数!7位数!”常理从驾驶座探出半个身子,“哦不,小鱼,上车!”
常理开着自己的车,身后跟了一连串的车队,都是沈建集团安排的物资车。
沈建的对接人一听要团建在山上,还要住一晚,跟他确认了八百遍安全问题。
常理被问得不耐烦,说了句,“这么怕东怕西的,你们咋不给搭个房子,再修个炉子,派俩安保守着啊!”
对接人:“很有道理,我们这就安排。”
常理:......我是这个意思吗?!
沈建车队已经上去了一队,这是第二批,还盯着他非得把人带上,说私人医生明确表态季少虞现在不适合爬山。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季少虞。
他站在台阶上没动。
“没事儿!小鱼都能踢满全场,爬山没问题!”
“就是,小鱼要不舒服早就哼唧了!”
这时,一道不同的反对声出现。
“去坐车吧。”凌一看着季少虞的右脚脚踝。
他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完美竹棍就被夺走。
“到山顶再给你。”凌一挑挑眉。
季少虞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竹棍。
几十号人重新出发,走出一段后,有人发现凌一不见了。
“凌队呢?”
“哦,他让我们先走。”
凌一站在枝叶茂密的树林后,见到季少虞的伸手拉上车门才收回眼,转身跟上大部队。
-
露营地在山顶极为开阔的草地上,柴油发电机维持着灯光的运转,与白天没什么区别。
扎好帐篷、天幕,布置完场地的工作人员,跟季少虞打完招呼便离开。
常理指着围成圈的大帐篷:“这是帐篷还是蒙古包啊?里面得有两室一厅吧?”
季少虞双手合十,求着别再拿他打趣了。
“我算是真见识到了,你没被养废,也算是你小子的福气。”常理坐到野餐椅上,“没见过这么疼儿子的爹,你妈呢?你妈是不是更惯着你啊?”
“我没妈。”
季少虞不假思索的一句话,让常理知道了啥叫多说多错。
常理愣住,回过神后,他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揉了揉鼻子。
“我看你高中录像,和你爸一块儿的......”
“那是我小姨。”季少虞翻出个充气沙发,“不过教练你说得对,我小姨的确更疼我。”
常理不擅长谈心,但话题都到这儿了,感觉不继续问倒显得奇怪。
“你妈妈是……生你的时候去世的吗?”
“不是。”
常理松了口气:“那好歹也陪了你......”
“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妈已经去世了。”
季少虞鼓捣着红色充气沙发,神色无异:“我妈妈车祸当场离世,凌晨又是在山路,早晨才被人发现。”
常理脸上不由得浮出一丝讶色,同时还有怜悯,这个几乎和季少虞没有任何关系的词语。
“还好,还有你爸爸在,他对你......”
“我生父当年也在车上,但他丢下我妈和我跑了。我就被过继到舅舅家,管他叫老爸......诶,这个怎么充不了气啊?”
两句话将常理定在原地。
这么离谱到能写上整一章的狗血剧情,你这么轻易就说出口了吗?!
季少虞越是无所谓,常理越是心慌。
“教练,我跑两圈试试,看能不能充上气啊!”
“啊,去去去!”
常理:你现在想给我两耳光,开心一下就没问题。
“啧,就不该多说这些话!”常理给了自己嘴一巴掌。
远处草坪上,季少虞不断调整方向,斜跑起来给沙发充气,却不想撞到了什么。
“小心。”凌一说。
他的后背抵着凌一散着热气的胸膛,昂头看去,后脑勺恰好靠在对方的肩头。
很近,近得能看清棕色眼眸里的自己和凌一额上的密密汗珠。
季少虞忙朝前走了几步,离他远远的:“对不起啊,没看见你。”
“嗯,没关系。”凌一说。
说完,凌一拿出那根令他恋恋不忘的竹棍。
季少虞眼睛亮了起来,道谢接过,同时,凌一也拿走了他手里的充气沙发。
“不用了,你歇会吧,我......”
咻——!
凌一打了个结,将充好气的沙发丢到草坪上,沙发跟果冻似地弹了弹。
“这么简单?!”季少虞傻眼了。
“嗯,就这么简单。”凌一放下背包,率先坐下,长腿一伸,对着他招手,“来。”
季少虞走去,忽然停下脚步:“你不是让我坐你腿上吧?”
凌一沉默了,问出这句话的季少虞也沉默了。
几秒后。
“你要是想,也不是不行。”凌一淡淡道。
季少虞跳到凌一身旁坐下,似乎是想证明他不想坐人大腿,却也忘了他可以选择不坐。
树荫下,充气沙发上的俩人。一人身体舒展,坐得随性;一人双膝合拢,乖得跟小学生上课似的。
凌一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紧张,动了动腿,还将手臂搭上了他身后的靠背。
季少虞看着出现在自己左边余光中的手,五指微微蜷着,凸起的骨节明晃晃的很是打眼。
他脸抽了抽,看向凌一,却发现对方像是睡着了。
头向后仰,发丝跟着往后垂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浓黑的眉毛。
他的眉骨和鼻梁形成漂亮的线条,一直到嘴唇、下巴,引着人的目光往喉结看去。
好像,约会的时候依依总是会系着那方丝巾,所以才没有见过他的喉结。季少虞想。
忽然,凌一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季少虞:。
-
常理正弄着烧烤架的炭火,季少虞忽然跑来,跟他形影不离。
“孩儿啊,你要不去玩玩呢?”
我才不要跟凌一玩。
“其他人是迷路了吗?怎么还没来?”季少虞埋怨。
常理戴上手套,往架子里放碳:“爬上来至少得俩小时。”
“可他只用了一个小时!”
常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勤勤恳恳弄充气沙发的人,回道:“对啊,他是凌一啊。”
季少虞气鼓鼓地回了帐篷——飘着几个彩色氢气球的专属帐篷。
常理见他走了,连忙把凌一叫过来:“你知不知道小鱼父母的事情?”
凌一愣住,反问道:“他为什么会跟你讲?”
常理:......
灯下,凌一沉思片刻。
“他近来心情不好,跟你提到也是有可能的。”
“......”
常理叉着腰,忍了忍,握着凌一肩膀,小声说着什么。
凌一:“教练,听不见。”
常理:“听不见你还不知道弯点腰!我都跳芭蕾了要!”
......
“小鱼?小鱼啊!”
季少虞从【新朋友】验证界面回过神,上划关掉令他心烦意乱的微信,走出帐篷。
“那个,你去那边......”常理指了指远处的树林,吞吞吐吐半天,“找点......”
“蘑菇?”季少虞接话道。
“啊?也,也行,去吧!”
季少虞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不行,太黑了,我怕。”
凌一说得果然没错,这小子就是怕黑。
“咳咳,没关系,凌一,你陪小鱼去。”
“那个我......”
“好。”凌一极快地应声,没给季少虞反驳的机会。
季少虞看了他一眼,拿上手电,走在了前面。
凌一背上双肩包,跟在了他身后,不忘对常理比了个OK。
常理看着二人背影,欣慰地拍了拍自己:“哎呀,怎么会有这么关心队员,还让人去开导的教练呢,真好!”
走出草坪,脚下的路越来越黑。
季少虞不由得放慢速度,却又不想找身后的人帮忙,紧张地将黑色手电握得更紧。
咔哒!
一束强光打在他面前,亮如白昼。
季少虞看着凌一手上的「巨无霸」,瞠目结舌:“怎么这么亮?”
“知道和你要来露营,就提前买了。”
季少虞看了眼被比下去的小手电,刚想收起来,一只手就接了过去。
“路不好走,手上别拿东西。”
凌一不动声色地弹走爬到季少虞肩上的蜘蛛:“继续往前走吧。”
季少虞点点头,沿着强光走出一小段距离。
凌一在原地站了会儿,用消毒纸巾将碰过蜘蛛的手指反复擦拭。
“好可怕。”
凌一紧捏了把手指,追上季少虞。
林间枯叶和掉落的树枝很多,踩过时总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凌一走到季少虞身旁,总在谨慎地左右扫视,季少虞却似乎更担心如何能既站在光亮中,又不会离他太近。
凌一将原本偏向季少虞的手电,往他自己的方向移了移,很快,季少虞也靠了过来,跟逗猫棒似的。
等走到小树林边缘时,季少虞已经半个身子粘在了他身上。
“小心石头。”
凌一借机将手电换到左手,空出的右手轻轻握住了季少虞的肩膀。
季少虞没有发现,还在抱怨根本没看见蘑菇。
凌一笑了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僵硬原地,一动不动。
季少虞也发现了他的异样,不解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了?”
凌一的下颌线绷得很紧,从齿缝里说出三个字:“别过来。”
忽然,季少虞脑子里闪过无数电影情节。
他双腿往后一蹬,立刻匍匐趴倒在地,目光如炬,沉声道:“你踩到地雷了?”
问完,季少虞拿着根木棍,趴在他脚边,正在扒拉草叶和泥土,时刻准备拆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