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而来。
一路跋山涉水,跨过茫茫黄沙与夕阳,透过荡漾微波与莲舟,又像一把尖刀插进了叶亭贞的胸膛。
那刽子手痛呼一声,泛着寒光的箭矢将他的手刺穿,一道血渍如雨点般溅在沈荠的脸上。
一股子还温热的铁锈味顿时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叶亭贞身子僵硬的转动过来,他像是一时间失了血色,双手青筋暴起,又似身处梦中,身子甚至不可避免的摇晃了一下。
普天之下,能称为“孤”的除了太子还能是谁?
场上如死水一般寂静,每个人都似乎被定住了。
天色浓如墨,此时刮起的风将天地万物都融合在一处,带着刺骨的冷。
他眯着眼看着那个一身戴着面具手持缰绳的玄衣男子。
身后还跟着同样坐在马上铠甲峥嵘的男子。
眉宇间气势凛凛,手提一把长缨枪。
不过脸是说不出来的陌生,在朝中他似乎从未见过。
叶亭贞又瞥了一眼沈荠,只见她也木然着一张脸,联想到什么,心里愈发鄙夷起来。
“你们连同起来诓骗天下百姓,从哪里找来个冒牌货,就敢说是太子了?”
他说到激动处,往后甩了一下衣袖,发出飒踏声响来。
景安并不惧他,厉声高喝:
“叶亭贞,孤将你看作皇叔,你却倒行逆施,与人密谋毒害先帝,火烧承明殿,图谋篡位,这桩桩件件孤该不该找你清算?”
此言一出,叶亭贞身形一颤,他脚步不自觉往后挪了半步。
他听的真切,这就是靳奚的声音!
眉眼满是怀疑之色,先前神色尽数坍塌。
“不可能,不可能,已经烧成灰了,你不可能是他,也不会是他。”
景安目光直视着他,周围场景一切变得虚幻,如今只剩下滔滔不绝的恨意。
“怎么不会?摄政王不是最讲眼见为实么?你又何曾去过变成废墟的承明殿?”
他语气说不出的熟悉,让沈荠心中止不住的发酸。
她看着那个英姿勃发的身影,尽管看不见脸,可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她就知道他回来了。
不是景安,是靳奚。
靳奚回来了。
叶亭贞怔了一瞬,很快便回过神,他还是不愿相信一个人竟能从被禁锢成铁桶般的宫殿逃出去。
“你又何必装神弄鬼,不以真面目示人?”
景安单手握绳,一手轻轻将脸上面具取下,随手一掷,落在地上发出铮然一声。
一张容貌极盛的脸赫然出现,凤眼凌厉寒冽,面色极白,薄唇本显三分薄情,却因微带桃花色而显得清冷。
如清泉淌过的孤玉,又似残夜一轮皎皎孤月。
他眉宇间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带着悲悯之色。
即使面对仇人,面色也只是如清寒秋水般透着冷意。
太子甚少出宫,因而百姓不识,但有些老臣是认得的,腿脚软了一瞬,甚至还有个竟然昏厥了过去。
靳奕的手不知何时攥住了苏芸云的袖子。
他没未想过如此变故,只能呆呆的看向母后。
但母后此时也如其他人表情一般错愕,目光颇为复杂,那一刻他以为苏芸云快要落下泪来,却见她神使鬼差般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
步摇璎珞在鬓间咣当作响。
“母后!”
苏芸云充耳不闻,素手将层层叠叠的帷幔撩开,旋即走了出来。
叶亭贞只觉遍体生寒,手脚一齐凉透。
但他依然神情自若,不肯在景安面前露一丝怯。
“空口无凭,本王怎么信你?就凭你二人擅自闯入刑场当处以绞刑。本王知道天下之大,定有一换脸秘术驱使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假扮太子,不知这是沈荠的主意,抑或是季沉的主意?”
景安一笑,笑他这个时候还在巧舌如簧。
“孤这张脸想必夜夜出现在摄政王的梦中,只是亏心事做久了,就不怕冤魂化形来找你复仇?”
“嗬,本王问心无愧,这一生本王杀人无数,你让他们来啊,全都来,本王不怕!”
他一激动,眼底带着骇人的红。
随即又看向身后的一众朝臣,声音放缓了些。
“宫里人皆知,靖明太子手中有一块传世玉珏,此乃皇室象征,不知这位自称‘孤’的殿下可拿的出来?”
这番话惹得众人疑心,面面相觑一番。
景安明显一迟疑,叶亭贞将他这转瞬即逝的迟滞尽收眼底,唇角不知不觉浮起了笑。
就连谢瑾瑜也略带担忧的看着景安。
他知晓表哥来边关统共就带了几件衣裳,哪有什么玉珏?
沈荠的眼睛自景安摘下面具,便眨也未眨一直盯着他。
他自五年前相比更瘦了些,那时还俊美中还带着少年气,而如今却是完全长开了,与从前相比气质更加清绝。
听起叶亭贞说到玉珏一事,她心念一动。
果不其然,下一瞬季沉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响起。
“玉珏在此!”
那枚被打了璎珞的玉佩从半空中划成一道线,随后被景安稳稳接在手心,带着冰冷的触感,玉质通透,如一汪春水莹莹浮在手心,指纹清晰可辨。
他看着这枚玉佩,心中仿佛下了场雪,落下白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