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看破了心事的童光有些羞赧,她近乎有些张皇着不知道怎么回应,好半天才支吾:“......我不知道。”
冯如雪轻轻地划过干涸的布料上面,似乎还能触碰到颜料的温烫:“小光,你很有天赋,技巧可以磨炼,但绘画的东西除了技巧.....还有些更上面的,所以这里尽出些心思纤细的神经病和疯子。命运对你,说不好是垂青还是苛刻。”冯如雪苦笑了一下,“对于我们这一行来说,有时候尽捡一些唯心的东西,一道坎就是一生也翻不越的大山,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和自己经历的终究还是两回事。你这个年纪本要跌几个跟头的才能窥见的,稀里糊涂竟然让你也摸到了门槛。”
冯如雪说:“说不好是好事还是坏事,国内环境到底不宽泛。”
童光沉默了一会儿:“很明显吗?”
冯如雪看向她,她低着头:“如果我真的有那种所谓的天赋,那是不是......这次比赛参不参加都可以?”
童光抬头看着画,画中人在一片深沉中直勾勾望向她,她看起来这么洁白无瑕,带着不谙世事的眼睛,连翻了色的裙子都不染纤尘。但和童光心里的那个形象一比较,童光还是觉得画面更要逊色几分:“如果我真的有那种天赋的话,就算错过了这次比赛也还会有别的机会的吧。”
童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她本来觉得自己应该有着那种按部就班的人生,有恩爱的丈夫、可爱的孩子、圆满如意或者带着点坎坷的一生。可能有一两分出挑,但也不会出挑太多。她是父母爱的结晶,在父母爱的照耀下长大,所以也会憧憬相似的家庭和憧憬爱。她向往父母那样的爱情,觉得那很难,但并不觉得这是不能到达的事,或许只是早晚的问题。因为有憧憬、因为知道艰难,所以她也愿意去尝试,她有试错的本钱,她并不惧怕撞一两回南墙。
但是就在她怀着乱七八糟的想法闭着眼睛准备撞一撞南墙的时候,单鸾出现了。
那一天晚上单鸾枕着她的肩膀,两个人挤挤挨挨的睡在一片沉默的废墟中,童光怕吵醒单鸾,艰难的扭过头去看她,鬼使神差地拍下了一张单鸾睡着的照片,她柔软的发丝就睡在她的脖颈处。那一刻什么憧憬什么标准什么试错的勇气都被她丢在脑后,她不再想要那些按部就班的规矩。她想就算不是张文友,是个别的什么更好的、更英俊的男人,他会像单鸾这样照耀着她吗?她也会冲破勇气迷茫着去抓他的手吗?
童光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只用了两秒就接受了自己是个变态的事实。
搞艺术的出一两个变态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是当画面里这么明晃晃的虔诚呈现出来时童光又犹豫了,高中三年里她莫名其妙的就成为了流言的中心,人云亦云,这种流言的狂欢一旦开启就很难停下,人热衷陷入自己相信的幻觉里,这时候如果拆破他,把他拉出来,告诉说‘你是错的’,那么真实反而是罪大恶极的那一方。童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好惯性装傻。有时也沮丧过,但最后都劝服自己,归到了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结局中,但这并不代表她认为那些流言就全是无所谓的,那不是一个什么太好的体验。
那单鸾呢?
流言的兴起中,不正的出身是一个大热门选题,混乱的生活是另外一个。童光的流言是编造,所以童光虽然受伤,但也就是破了点儿皮的那种程度,但单鸾不幸真的有那么一个令人‘津津乐道’的出身,那不是单鸾的问题,可流言从不因对错而慈悲。如果在这出身的流言之上再和什么搞变态的话题扯上关系,那她要怎么在这本就纷乱的流言中心立足呢?
童光埋着头,无论单鸾对她是什么态度,单鸾大概压根就不在意陷入什么流言之中,她挣扎着出来的那片泥泞比轻飘飘的流言深沉更多,两厢一比较,可能那点流言对她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但童光自己接受不了。
她本来就这么难了,用尽全身力气、一刻也不敢停歇地跑了那么久才勉强跑出了过去阴影的底线,结果挣扎着又陷入了新的泥潭中间,还是因为她的缘故,这让她怎么面对单鸾呢?
冯如雪说:“作为你的老师,我并不支持这个想法。世界范围内很多知名的画家在死前都籍籍无名地困守一方,无论那些传世的画作如何响亮,他们都已经怀揣着不甘心死去,作品和心态也有保鲜期,要在合适的时间登上舞台,机会转瞬即逝。”
“但是人生是你的,小光。”冯如雪轻轻拍了拍童光的脑袋。“你自己做决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