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挚刚要开口,被他惊慌地打断,杨九楠指着那方向:“脸、脸!”
桃挚默了默,打算先同掌控着她后脖子的人交涉。
“殿下,”她扯着自己的领子,“虽然我很感谢,但您以后对女子能再温柔点吗。”
迹亭台看着她的死鱼眼,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手下一个用力,把手底下的人从“斜着”变成“直立”,然后丢开了领子。
桃挚踉跄几步,顶着死鱼眼回头:“……”
虽然她很想再和他理论一番,但她看着地上要被吓死的人,叹了口气,还是走到了杨九楠身前。
随后手往前面的重重雾气中一伸:“你再仔细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杨九楠还遮着脸不敢看,桃挚已先一步把雾中的东西拨了过来。
他正张口要再叫,却看到从雾中岔出来的枝桠,一下呆住了:“这是,树?”
“对啊。”
桃挚好笑道,“这里的树枝桠细瘦,风吹歪了树,树枝穿过浓雾倒了过来而已,你以为是什么?真是脸追你啊?”
“……”
杨九楠脸霎时红了,后知后觉自己又做了件什么极其丢脸的事。
他低着头,人都蔫儿了。
可一旁从了下马车就很安静的蓉雪,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笑出了声。
桃挚眼里的好笑收住,不自觉看了过去。
只见蓉雪捂着嘴角,低眉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
那笑太过好看,让人不自觉想探究,到底是怎样的过去能让她这样笑起来。
只是那笑也太浅,浅得在这种层层雾气围裹的地方,总让人觉得,蕴着很淡很淡的哀伤。
大概是没想到连蓉雪都在笑他,杨九楠脸上窘迫更甚:“连阿雪姑娘你都……”
蓉雪闻声,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急忙放下手,脸上还带着残留的浅笑:“啊不是,只是想到了些有趣的事情,不是在笑小九公子。”
杨九楠只当对方是在安慰自己,耷拉着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蓉雪见他这样也不再多解释,轻声道:“这里常年被浓雾缭绕,尤其天气不好的时候,时不时会发生这种状况。”
言外之意,不用太过在意。
杨九楠晓得人家姑娘好意,苦着脸扯了扯嘴角。
蓉雪见状又笑了笑,微微偏过身,伸手道:“各位请跟我来吧,我带大家上山。”
……
这座山名为小行山,虽在山脚处看起来很高,但实际都是大雾缭绕给人的错觉。
蓉雪熟门熟路,虽身子不好,爬这座山却很是轻松。
这山背靠一座小城,能进城的都进城了,山脚下便不见什么人,上了山更是人迹罕至。
杨九楠跟在最后,看着周围伸手不见的,脚有些打哆嗦。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最后一个的,只知道走着走着,太子殿下就走到他前面去了。
这座山本就诡异,越往上走雾越浓,再加上他先前在山下碰到了那种事,虽说只是误会,但是他还是越走越害怕。
他很想问问太子殿下,能不能和他换个位子,但他没有那个胆子。
他憋了憋,又憋了憋,想起了之前没说完的话。
于是喊了一声,开始找人说话:“阿雪姑娘,其实你下午不用急的,虽说棺师接下生意后亡魂不可离开自己的棺师,但这都要从亡魂与自己的棺师见到第一面开始算起。”
仿佛说话能壮胆似的,他爬得有些喘,话却说个不停。
“你就算等在林中,之后桃棺师知晓接了生意也会循着气息来找你的。”
蓉雪走在最前,似是脚步微顿。
过了一会儿,才听她缓缓开口:“小九公子误会了,方才我说去找桃棺师,并不是你说的意思。”
杨九楠有些懵,忘了害怕:“不是……我说的意思?”
蓉雪的说话声从前面传来:“我少时家中贫困,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家中人便将我卖给了一户有钱人家,约莫我六七岁的时候吧。”
山中石阶密,她说这话时,裙摆从她抬起的脚边划过,露出一道伤疤。
杨九楠没想到会突然听到旁人悲痛的过去,一时哑然,怔怔地抬起头。
蓉雪在前面领路,却像提及家常事不足为意般继续说道:
“后来有一次,我意外陷入这迷雾中,迷路到此处,恰逢一个住在这里的公子相救,他姓柳,名为柳明生,这次的请棺钱便也是他烧的;而我去寻桃棺师——”
“便是想请桃棺师罢了这桩生意的。”
杨九楠惊讶地瞪大了眼:“什么!?”
“她没骗你。”桃挚走在前头,出了声。
她只能说,先前蓉雪问她能否不做这桩生意,她也是惊讶的。
很少有亡魂会不愿被棺师送渡,不被送渡的结果,就只能等,等多久另说,一个不好就会消散甚至变成恶灵了。
何况生意既已接下,便没有不做的道理。
而如果非要不做,那只有一个办法,去找烧请棺钱的人,让他同意。
杨九楠终于反应过来:“所以这里,不是阿雪姑娘你住的地方,而是那位公子住的地方!”
蓉雪:“不错。”
杨九楠:“可是为什么!”
蓉雪答得没有犹豫:“萍水相逢罢了,这位公子心善,平日对小猫小兔都温良,大抵是见我过得不好,才替我烧了请棺钱。可我家中都没替我烧,怎好意思再承人家的情。”
提及这些,听的人总是听着听着没了声音。
杨九楠听得难受,正想该如何组织话语,一颗水珠落在了他的脑门上。
他愣了下,刚伸手去摸,忽地啪嗒啪嗒——密集的雨点落了下来。
“下雨了!”
他甚至刚喊出声,雨点就变成了倾盆而下的暴雨。
“怎么办!”
对话被迫停止,桃挚用手挡雨:“蓉姑娘,还有多少路!”
蓉雪:“转过这个弯就是了!”
桃挚:“那赶紧走吧!”
突然而至的大雨反倒加快了大家的步子。
桃挚他们跟着蓉雪刚爬上去没走几步,杨九楠眼尖:“是那间吗!”
桃挚还没注意,经他一喊,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间山间小屋。
小屋看着简单却并不觉简陋,只是被雨浇得也湿了个透。
杨九楠喊出声的时候,不知为何,她觉得蓉雪慢下了脚步。
最后是杨九楠先跑了过去,门上铺着茅草,还能躲一躲。
桃挚也跑了过去,近了才看见,屋外斜靠着一把伞,伞下能看见微微的积水和湿漉漉的脚印。
“蓉姑娘,是这家吗?”他们躲在茅草下,桃挚又确认了一下。
雨幕如帘。
蓉雪看着墙边的伞,眸子轻轻颤,没有说话。
直到桃挚又唤了她一声。
她复又回到那副平缓又柔和的样子:“是这家。”
桃挚犹豫了一下,但得了确认,敲开了门。
这一路意外频发,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却显得格外艰辛。
这会儿杨九楠跟在旁边,看着挺高兴。
可门掩着,却无人开门。
桃挚又敲了敲,还是无人。
杨九楠一下紧张起来:“怎么回事?是不是出去了?”
桃挚没说话,而待她抬手想敲第三次时,门在她敲下前打开了。
开门之人看到门外来客,微愣。
来人布衣打扮,看起来约莫二十二三,是个面目和善之人。
远不是上回的情景。
杨九楠松了口气。
门后的人看着他们:“请问……找谁?”
桃挚收回手,动作顿了顿。
杨九楠并未注意,回忆蓉雪路上说起的名字,很是高兴:“敢问可是柳明生柳公子?”
其实桃挚和杨九楠有差不多的想法,万事顺利自然是最好的。
地方是蓉雪亲自领的,此人样貌又和蓉雪先前和她形容过的差不多,看起来又是个懂理好说话的人,自是万事大吉。
但她总有一种感觉,她说不上是什么,就觉得是一种很别扭的感觉。
直到门后的人答道:“不是,想必各位是找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