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千里乘风楼之后,练清竹便一路向北而去,再没有谁的眼睛能够跟上两个绝顶高手之间的对决。
韦复一心里很吃惊,他知道神祇宗少主不是个简单人物,毕竟有战绩在前,他出山之后遍寻天下无对手,没有人能够跟他打那么长时间还不露败意,这个年轻人却做到了。
武学修习到一定境界,对于能够触及到的每一样事物都会渐渐有不同的感受,哪怕是拂面而来的风……风可以使你的身体变得更轻盈,轻盈到仿佛没有重量,身体便不会成为你的负担,风也可以为你的攻击增加威势,使你的掌力更为强劲,每一击都仿佛携着一场风暴。
练清竹与人交手早就不用眼睛来看,他借助风势辨明对手的攻击,每一招都可以接下。
自出百草林以来,他还没有试出自己的实力在哪一层。
现在的这个对手或许可以,然而他虽是能够知晓对方每一击的变化,内力却有不足,并且……
他的目的不是跟对方切磋。
黄昏的光影越来越暗,一道剑鸣响起,练清竹与韦复一对了一掌,韦复一后退数步,表情有些迷茫,自他出山之后,从未有人能跟他打到这个地步,练清竹也是踉跄后退,虽未吐血,但必有损伤。
一时之间竟看不出谁胜谁败。
又是平局吗?
若此时有武林人士围观定会震惊于这个结果,更会迷惑于练清竹的实力,他似乎每次都能跟世人瞩目的绝顶高手战成平局,可他又总是无法战胜。
练清竹知道再打下去形势对自己不利,但若要求武学进步他应该坚持下去,可他并不在意结果,最终的结果也没有太多人看到,人们看到的会是千里乘风楼上练清竹虽可与韦复一打的有来有回,总体却处于劣势。
这才是他要的结果……韦复一不愧是能够武压群雄的绝顶高手。
喻尺夜飞身过来接住他,练清竹道:“我没事,接下来交给你。”
喻尺夜:“小心。”
练清竹点头,飞身离开。
而喻尺夜的剑则对准了这名前不久刚交过手的宗师高手。
韦复一皱起眉,才反应过来他被练清竹引到了一个地方,隐隐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这是哪里?
他所在的位置是宫墙之下,以兵器对准他的是大黎定平将军——竟敢以武犯天威,罪不容诛!
夜幕降临,虽有星辰,于人们来说却仍旧难辨路途,好在练清竹不受影响,他自行结束了与韦复一的对决,远离了宫墙,随意找了一条小路走,七拐八绕,不知目的在何方。
终于,他在一条小街上停了下来,路上不见行人,只有一家客栈与一家酒肆漏了少许灯光与笑谈,他找到一处台阶坐下,自袖中取出短笛,吹奏着静心曲。
静心凝神,以平复混乱的内息。
好像没有用,他的笛音里满是瑕疵,渐渐铺满了煞气,这不是一个将束音成器修到炉火纯青的人应该有的笛音,这只能说明他在与绝顶高手交手之中损耗太大,被逼得不得不使出全力,以致于魔心难以压制,终究走了岔路。
笛音断,练清竹握住短笛,费力地咳嗽,气息很乱,如果此时有烛光落在他的脸上,便会发现他的脸上缭绕着血气。
不过对于修武之人来说,就算看不到那血气,也可以感觉的到。
他早已不是从前的练清竹了。
扭曲,暗淡,疯魔又引人耻笑。
一步,一步,脚步声渐尽。
练清竹说:“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
越锦书感慨道。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他的脸上想必也是温文端雅的表情,就像人们以为的越锦书。
一门师兄弟见面,气氛是这样平和,给外人来看,绝对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任何恩怨仇恨。
练清竹咳了咳:“只有我如此凄惨,才可以把你引出来吗?”
越锦书:“你在利用韦复一?”
练清竹:“你难道没有在利用他?”
越锦书眼底划过神秘的冷光,目光认真至极,就像要穿过他虚弱的皮囊看清他灵魂里的丑陋疯狂。
练清竹道:“果然是你啊,一步一步给我设下圈套,先以孔恨江施我以九幽冥气,这东西固然厉害,在神祇正心功法之下却不算什么,但我需要用神祇正心消解九幽冥气,功力被占了大半,这时候又有接连不断的试探……两个门派起冲突,一个杀手的杀.人现场,其实他们都是为了试探我的实力,找到摧毁我的机会,然后到中镇冼城的那家歌坊,那个所谓的钟离先生的箫声里藏着陷阱,若我所猜不错,他应当是魔宗檀摩手下的人,或者就是檀摩本人,以魔音种魔心,而我无知无觉,就这样落入了你的圈套,你想让我失控入魔,于是又来了师尊离世的消息,又有了韦麓一针对我的围杀,可你看我回了帝都,觉得我还不够疯魔,所以很期待我与韦复一打这一场,他的实力那么强,一定可以逼我使出全力,彻底激出我的魔心,为此,就算他的出现会给太子带来麻烦你也不去加以阻止,对吗?”
越锦书看着他,还是觉得他不够疯:“你总是把很多东西看得太透,清竹,这样不好。”
练清竹低声笑着,笑声里溢着邪气,完全不似从前的他:“大费周章一场,比起杀了我却更想要我入魔失控,比起帮扶太子却更想对付我,比三年前还要狠,我究竟怎么招惹了你?越锦书,你到底想干什么?”
越锦书声音平静,用着当初指点他修习神祇正心时的语气说:“人都会变。”
练清竹捂住满是血气的脸,笑得越发不可自抑:“人都会变,所以你的变化没有错?你要证明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样?我也会跟你一样变得面目可憎?”
越锦书没忍住皱了下眉,他讨厌这种评价。
笑完,练清竹放下手,幽幽道:“三年过去了,你的神祇正心修到第七重了吗?”
气氛一滞,越锦书陡然发怒,扑过去掐住练清竹的脖子,把他提起来按到墙上:“世人皆是如此!谁敢言自己问心无愧从来不会变化!练清竹又如何?!你能够参悟神祇正心,你能够静心正身不染尘俗,可你能够坚持到底吗?你的手上还不是染了一层又一层的血?你还不是要陷在夺嫡之争里耍阴谋诡计?!花江园里到底是谁大开杀戒?!朱雀大街上又是谁在谋害太子?今日你与喻尺夜合谋,还不是要利用韦复一攻击太子?!你早就是个阴险卑鄙毒.恶无耻的小人了!!”
“咳咳……那又……如何?”练清竹抓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拧,一脚踹过去,脸上的血气更浓了,“我是小人,会让你心里觉得好受吗?我根本不在乎啊。”
可越锦书在乎,看着练清竹妖邪的模样,他才会好受!他无法排解心底的痛苦,他也始终无法登临第七重境界,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变化,所以他得证明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样,练清竹也会生出魔心!这跟练功走火入魔还不一样,是更堕落的状态!练清竹也会随波逐流变得阴险恶毒卑鄙无耻!
“这样的你!怎么可能传承神祇正心!凭什么是你能够领悟神祇正心?!”
你能够领悟极限又怎么样?神祇正心功法还不是要在你身上变得面目全非、如同邪功?!
他兴奋起来,一掌打向练清竹,他要让练清竹彻底发疯。
练清竹刚跟韦复一那种高手打了一场,损耗极大,看起来不是越锦书的对手了,可他偏偏还要激怒越锦书:“没办法,我就是不会让师尊失望呢……”
“混账!”越锦书再度掐住他,正要说什么,突然一顿,转首,看到了一个万分熟悉的人,“……阿遥?”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正如练清竹所猜测,他不愿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呈现在人前,尤其是他熟悉的人面前,他甚至都不愿承认那是自己,他只痛斥练清竹是小人。
拜遥的神色更复杂,他说:“大哥,把他放开。”
越锦书浑身僵硬,一动不能动。
拜遥拔出了云啸剑,他就更加难堪了,因为那是平暮云的剑,相当于又一个义弟在跟前,越锦书慌忙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