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让摆在腿上的手动了动,他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虚虚捏拳的爪子,又无语地望向游子龙。
“我写不了。”他躺在床靠上,懒懒地回答,听不出什么情绪。受伤之后他双手握力弱,手指只能勉强屈曲,还控制不好,写字这种事,他也不是没试过,狗爬似的字也就罢了,往往写不了两笔就开始发抖。
“我扶着你写。”游子龙闹腾,他眼巴巴瞧着沈让,“过年总要有点参与感嘛!”
游子龙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谁家养的宠物狗学了个动作,那狗子两条小短腿并拢,疯狂作揖,他觉得可爱极了,于是有样学样地缩着大臂,两只手放在胸前,疯狂拜年作揖。
狗腿兮兮地做了个拜年求求的姿势。
沈让忍俊不禁,“傻。”
“那就是答应了?”游子龙被骂了,却一点也不生气。他高高地翘着自己不存在的狗尾巴,不由分说地把床旁桌摆好位置。
他小心地握住沈让的右手,把那支红笔塞进了他僵硬的指缝间。
温热的手掌从包住那只无力的手,两人小臂贴着小臂,慢慢地往纸上压去。笔尖接触到纸面的一瞬,沈让抖了一下。
“别怕。”游子龙说。
他握着沈让的手,笔尖走得很慢。沈让怕自己不争气,毁了游子龙的简笔画,游子龙郑重地握着他的手,屏着呼吸,像是举行什么盛大的仪式。每一个笔画落得沉重,不像沈让自己握笔时那样漂浮无力地划拉,水彩晕开,游子龙却等着沈让主动将笔挪动,他只是扶着,并没有主导书写。
他们合力写下每一个笔画。
沈让咬着牙,眼神专注得吓人。游子龙觉得心口发紧,像堵了点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福”字最后是个“田”,沈让画出来是歪的,字迹稚嫩得犹如三岁孩子。游子龙却如获至宝,他把那张纸举起来,兴高采烈地在半空中比来比去,抓起沈让的手亲了亲,转头就要去病房门口贴上。他工具齐全,双面胶透明胶剪刀什么都有,咋咋呼呼嚷嚷着问,“你说我是正着贴还是倒着贴!”
沈让电话忽然响起来,游子龙自觉做了个拉链的动作,把嘴闭上。
电话那边是风宁的声音。
游子龙三两下把那简笔画贴好,得意洋洋欣赏起来,目光上下打量,手里将撕下的双面胶纸屑往垃圾桶里扔。一时间,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钻进视野。他皱了皱眉,顺着刚刚那一瞥看过去,瞧见垃圾桶里彩色的宣传页。
他看到一个核桃似的大脑。
游子龙弯腰打量了片刻,伸手将它捡了出来。
人体器官、诊所,以及怪异的宣传语。
他猛地想到丧尸镇,“新人类计划”几个字随之蹦进脑海,他警惕地左右瞧瞧,严冬瞧见他的模样,解释了一句,“方田扔这儿的,应该是信里拆出来的。”
“是什么玩意?”游子龙眼神有些阴,他反复翻看起来。严老大耸了耸肩,“可能是在查‘母体’生命舱的资料吧。老卫之前提过,不过我也不熟,这段时间找资料才明白是个啥。”
游子龙求知欲旺盛地看着他。
“大概就是一个生命维持仪器,世界上目前最高端的。听说有两台还是三台,不过也不知道在哪儿。据说能代替人体99%的功能。之所以叫‘母体’就是把人放进去重新孕育一遍。刚死的人塞进去都能再活很久。”严老大顿了一下,补了一句,“没听说能不能修复神经。”
游子龙似懂非懂,可哨兵野兽般的直觉先行一步,他脑中闪过沈让要找北舟城租借母体的念头,却又依稀觉得哪里不对。他头一次嫌弃起了与自己和平共处了二十年的脑子不够聪明。
病房里,沈让不知说了什么惹了风宁。她提高了嗓门,语气透着极大的不满。
“……他有什么好问的?有饭吃,他能不来?”
游子龙听到“有饭吃”三个字,竖起耳朵。
“只要您老人家点头,游子龙但凡敢说一个‘不’字,我一巴掌给他扇到城门外,让他自己年夜饭吃西北风去。”
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游子龙闻风而动,钻了个脑袋进来,“我不要吃西北风。”
沈让抬起脸,眼神是瞧见自家小哨兵的欢喜,嘴角却压出一个无奈的弧度。没等沈让说话,通讯器对面那位就又开口了。
“哟,你在啊?”风宁越过沈让,直接通过通讯器外放已经滋儿哇地和游子龙告上状了,“作战部年夜饭,你家城主说说要一个人在病房睡觉,不想给你添麻烦!他说要‘放’你去和你兄弟庆祝。你听听这特么说得是人话吗?”
“一顿饭而已。”沈让无力辩白。
“什么叫一顿饭而已!这是年夜饭!很隆重的!”游子龙转过头教育沈让,随后他狗腿兮兮地对着通讯器露出个笑,“风老大您吩咐,哪天几点在什么地方,我保证准时把让让‘押’过去!”
沈让:……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样被卖掉了。
游子龙面对着他,脸上是笑着的,背在身后的手中却紧紧攥着几张被攥得扭曲的宣传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