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了,是则担心还不清吗?″琅曜烟草味的呼吸打在赛特斯的头顶。
"等你以后学成有了作为,再还钱也不迟…再不济,下辈子继续偿还。″
--听上去像是玩笑话,可赛特斯能感觉到,琅曜的这些话都是认真的。
琅曜轻轻磕了磕烟斗里的灰,倒在了茶几上事先准备好的灰罐里。
"你们人类总是这样…互相亏欠,因此几乎一生都在还债,情债,财债…又或是仇债,哪怕在尘世间同人类生活了上百年,人类的恩恩怨怨,我仍旧没能看明白。″
"或许,看不明白才是好事。摩拉克斯那家伙正是因为看的太清楚,才会磨损的那么厉害。″
"那是什么…?″赛特斯微愣,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磨损。
听上去就是一个不好的词汇。直觉告诉他,这类似于某种顽疾。
"看来摩拉克斯没有和你讲过关于魔神的事…?″
见赛特斯一脸严肃不吭声,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琅曜就知道摩拉克斯是一点都没告诉这个傻孩子。
琅曜呼出一口浊气,赤红色的眸中光泽暗淡,语气悠悠漫长,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有悲凄的传说故事。
"…那就由我,来讲述一个魔神的一生吧。″
在赛特斯的印象中,神是强大,亦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人们会追捧,会信仰,但只有神明知道,他们也有着致命的弱点。
[磨损],顾名思义,就是因为消磨某种东西后失去,导致东西受损不完整,而在魔神这里,这是一种精神层面上的消耗,进而代指自我意识和记忆因为时间或者其他原因引起消散,从而因为精神还有力量不相匹配的状态。
简而言之,魔神也会在另一层面上变老,变得虚弱甚至生病,和人类本质上没有区别。
"如果变严重呢?会怎样?″赛特斯忍不住追问。
榻上那个俊美绝伦的男人摇了摇头,满目的沧桑与无奈:"大概会走火入魔彻底失去理智吧。″
"--直至陨落。″
赛特斯: "……″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这个自由洒脱的男人的身上读到无法左右命运而生的无力感,情感上的共鸣让他一时如哽在喉,一时间发不出声响。
"诞生,成长,磨损,陨落。″
"--这都是魔神生命中的一部分。″
"钟离先生…也会如此吗?″赛特斯紧紧握拳--他不敢想象,钟离变得不是钟离的模样。钟离待他极好,他早已将钟离视为重要的友人,那种未来会和珍视之人渐行渐远的感觉让他恐惧。
璃月不能失去这样一位贤明的神。
--琅曜似乎已经看开了,就像一个经历岁月的人类老者,在漫长的时光里做好了坦然面对死亡的准备。
"很遗憾,确实是这样…万物皆逃不过磨损的命运。″
琅曜盘腿坐起身,打了个响指,指尖中顿时窜出一团雀跃的火苗。
随着意念的操纵,火苗慢慢膨胀,焰身慢慢幻化出一棵大树的雏形,仔细看还能看到大树的经络。
"提瓦特大陆上有一棵特殊的树,名为世界树,此树就像是提瓦特的大脑,记录着提瓦特自诞生以来发生的一切--作为世界树的守护者,智慧之神布耶尔,能轻易掌握世界树的所有信息。″
赛特斯被这神奇的景象看的入迷,随着琅曜的手指将火焰碾灭,注意力从天马行空的想象中拉回了现实。
"--布耶尔,也就是须弥的草神,我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是一个仁慈温柔的神明…有关于磨损,或许她会知道些什么。″
-
清晨。
璃月港难得下起了雨,天空蒙上一层淡灰色的薄纱,
路边的琉璃百合在盛夏绵雨的冲刷洗涤下,轻薄的花瓣显得更加的晶莹剔透。
街道上零星来往的行人打着几顶花色各异的油纸伞,明艳的色彩给灰蒙蒙的雨色增添了几分生机。
钟离撑着一把暗色绣着红梅的伞,踏在雨水倾打的阶石小道上赏着雨景,一只手还提着一袋胡桃爱吃的酥饼,似乎刚从哪家糕点铺子里出来。
伸手探向伞外,隔着手套感触到雨水的丝丝凉意,钟离的思绪慢慢飘远,步调也不自觉缓了下来。
每逢雨季,这些勾起他埋藏在深处久远的回响,也会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体内"磨损″的存在。
"欲买桂花,同载酒…″
他终究还是记起了归终,那位尘之魔神,他的盟友,也是他的挚友,在飘摇的风雨中化为点点尘埃,离他而去…
"钟离先生?″
一道声音从身后叫住了他,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钟离回眸望去。
--是赛特斯。
青年已经换下了自己的衣服,如今穿着身璃月款式的粗布短衫长裤,怀中抱着一个布包,站在雨中眸色复杂地望着他。
钟离眉头微蹙,注意到赛特斯肩膀上被淋湿了大片,莫名心中一紧,大步上前贴心地将伞向前倾为他挡了挡:
"小友,忘带伞了吗?不如先随我去避雨…″
"谢谢,不用了。″
赛特斯定了定神,想起自己的目的,将布包塞进了钟离的怀里: "我来归还先生借我衣服,这就回去了。″
看着怀里突然多出的东西,钟离有些发愣,随后听到赛特斯继续说道:
"先生,我打算去须弥。″
"是吗?″
明明是一件好事,钟离却无端升起一阵焦心,若是把这种心情视为对小辈的关怀,倒也能说得通。
"也好…外出多交些益友,好好休整…″
钟离看着自己打造的面具下露出那双蔚蓝的眸子,将欲说出更多嘱咐的话憋回了心里--他差点忘了,这个不久前还是愚人众执行官的青年身心远比常人要强大,自己多说也显得啰嗦。
他目光柔和:"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吧。″赛特斯想了想,态度真挚道:"果然,琅先生作为钟离先生的朋友,也是个好人。″
"……″
钟离的脑中突然放出了数千年某个"好人″肆意大笑着浴火屠戮各魔神及眷属的残忍画面,他头一次觉得磨损对于某些魔神乃至于世界而言,都是个好东西。
"或许吧。″钟离无奈笑笑。
…
入夜。
忙碌完收拾行礼的赛特斯去万民堂买来了一份杏仁豆腐,摆放在了客房的桌上。
碗筷摆放的位置非常讲究,全是按照璃月奉仙的传统来的,其意是表达对仙人的敬意,做好准备后,赛特斯对着窗口唤了一声"魈。″
"何事。″
一道清冷的嗓音近在耳边咫尺,少年仙人的身姿凭空出现在了客房中央。
见人来了,赛特斯也不拖沓,主动拖开凳子邀请魈坐下。
"你唤我名,就为了叫我吃杏仁豆腐?″
看着桌上搁置的碟子中白嫩的豆腐块状的点心,魈嘴上虽然质疑,但身体却很诚实的坐在了桌前。
动筷子前,他瞟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赛特斯--这个青年不每次叫他来几乎从来都不是为了正事,除了让他吃杏仁豆腐就是吃杏仁豆腐,是完全没有需要他相助的时候吗??
他一个仙人,突然被当成饭桶似的,这样很没面子啊!
心情复杂的魈慢吞吞吃着豆腐,感受到赛特斯的视线不偏不移看着自己,他想问,但莫名不好意思难以开口。
"魈,我明天要走了。″赛特斯撑着下巴,决定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
递到唇边的动作突然一顿,杏仁豆腐随着幅度抖落回了碟子里。
"什么时候回来。″记得上次分别只过了数个月,魈以为这次也会是这么久,可当赛特斯说出"大概两年″的时候,他沉默了。
一开始是莫名觉得口腔中的甜味比平日寡淡不少,然后说不出为什么的低落。
"明早我送你。″
吃完最后一口杏仁豆腐,魈站起身。
"通向须弥最近的路在层岩巨渊,能保证你天黑之前到达须弥境内。″
"会不会太麻烦你。″赛特斯惊诧。
魈作为璃月仙人,有荡平妖邪的重任在身,何况自己有足够的实力保护好自己,让魈这样一个大人物护送自己,赛特斯怎么想都会觉得良心不安。
可就当赛特斯眨了个眼睛的功夫,魈的身影连同他的气息消失殆尽。
"……″
--看样子是不容拒绝了,赛特斯顶着压力想。
不出所料,魈的身影早早伫立在了璃月港天横山的交界路段上。
一两只调皮的团雀落在了他的肩头,而他仍如同一棵松树般垂眸静静等待着赛特斯的到来,远远望去俨然是一幅美少年和自然组成的风景画。
沉重的脚步声促使魈抬眸,却看到了大包小包,有提在手上也有扛在肩上的行李。
"东西,我帮你拿点。″
"不,这怎么好意思…″
因为两手都是东西,赛特斯做不到摆手拒绝。本来只想带一件随行的衣服以及必要用到的钱财,最后被琅曜强塞了几件古董,说是出国在外人生地不熟需要买通关系,这才出了这副洋相。
"……″
魈不由分说的拿过了一个看起来最重的包裹。
他不是一个喜欢擅自做决定的人,但他确确实实很讨厌赛特斯总是这样拒绝他的好意--对他好,亲近他,最后又以各种理由将他推远。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换做平时,他只会说一句"随你″,但今天他只想从心。
魈作为璃月居住千年的本地仙,果然比地图上弯弯绕绕的路线指导靠谱的多,较地图上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路段,若是要赛特斯自己走,可能要耗时个一天一夜。
一路上除了魈时不时提醒他注意脚下,二人几乎没怎么说话。
独处的机会难得,平日里魈为守护璃月安定繁忙,不知道何时空闲,以至于赛特斯怕打扰而不敢叫他。
其实赛特斯很想和魈交流,但看着魈清冷精致的侧颜,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意识到自己未曾真正的了解过这个少年仙人,魈的过去和魈的想法一概不知,赛特斯觉得自己这个朋友当的有够失败的。
赛特斯抿了抿唇:"魈,最近过的怎么样?″
"尚可。″
"那…最近荻花洲的魔物多吗?″
"嗯。″
得到魈淡淡的回答后,再无下文,两人之间的氛围继续维持着沉默,当赛特斯犹豫过后领图继续和人搭话的时,走在他前面魈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魈突然顿住脚步,回头望着他--显得他不自在的举动早被魈看在了眼里。
“想问什么,直接问便是,你我之间不需太多顾忌。″
"被你看出来了…″赛特斯尴尬的挠挠脸颊,得到魈的准许也不打算拐弯抹脚的表达自己的关心了,便将自己的想法和顾虑一并告诉了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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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近我,对你没有好处。″魈偏头,将视线移开。
赛特斯大概能猜到,魈待人如此警惕,是因为曾经受过情感上的伤害,并非真的不想和人建立关系,想必说出这些话,一方面是害怕自己的业障伤到他,二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
"我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是出于自愿。″赛特斯说道:"如果魈是因为讨厌我才说出这番话,那么,我不会再妄自靠近。″
"……″
见他态度如此,不觉一怔,心底担忧这人真的会就此疏远自己,最终妥协般的答应了。
"为你,我会尽可能学习与人类的相处。″
--自确认了友人关系后,赛特斯能感受到魈和他说话的态度坦诚不少,交流起来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并没有平时所见的那般内敛疏离,不过偶尔还是能看到他面对一层崭新的关系而不自在的小细节。
考虑到自己可能几年时间都见不到魈,赛特斯仰天吹了一遍口哨,拖长了哨音像是在呼唤什么。
在长达半分钟的哨声过后,一只白色的大鸟出现在他们上空,舒展着翅膀在半空中盘旋,似乎注意到了它地面上的主人,缓缓支着大爪降落在主人的小臂上。
"这是啾啾。″
比一般鸟的体型都肥大的鸟站在赛特斯的胳膊上纹丝不动,稳稳当当,这臂力让魈惊讶了好一阵。
"我会将想说的话写在纸上,然后托它传达。″
赛特斯轻轻抚摸着信天翁的脑袋,目光柔和的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然后将它向魈这边递了递:"啾啾,能记住魈吗?″
"咕咕?″啾啾歪了歪它肥唧唧的脑瓜,显然没理解。
赛特斯无奈--看来不行,啾啾的智力仍旧只够记住他一个。
"看来,是收不到魈的回信了…″
他有些失落挠了烧自家毛孩子被毛毛堆出的双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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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了。
在长达近一天的跋山涉水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层岩脚下的矿洞。
--洞口被几个简易的护栏阻挡,此时又正逢傍晚,天色暗淡,洞内愈发幽深昏暗看不到一丝光亮,隐约能听到洞内深处滴答的水声。
"穿过去,便是须弥境内。″
魈一双赤金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衬得散发琥珀色的光泽,美的吸晴,怕是提瓦特最珍贵的玉石也抵不上它的几分。
这个荒废的矿洞看似不起眼,但既然魈都肯定了它确实是,赛特斯自然没有过多疑惑。
"我还有事,告辞。″
完成护送的任务,魈将替赛特斯拿了一路的包袱归还,一如既往的匆忙,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要离去。
望着魈的背影渐行渐远,赛特斯也做好了正式告别璃月的决定,向着魈离开的方向大声吐露着对他的感谢。
蓦然回首。
魈下意识看向数秒前还站着青年的地方,眉宇间隐忍与克制稍纵即逝。
--赛特斯已经走了。
魈轻抿着唇,用极小的声音说道:"…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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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直接到须弥了宝子们,会见到柯莱提纳里,不久后还会见到赛诺卡维和海哥。
--感觉到了须弥会被多莉裤衩子都骗光是为什么?
琅曜:大意了,忘了教孩子警防诈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