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去跟邵艾商量的时候,刚强双手揣在裤兜里,局促地站在一旁,不敢仔细凝望产床上的细节。生孩子这件事是男人最为陌生的领域,除非专业是产科医生。正常说来,住院、动刀子是因为得了大病。好好的一个人被当腹切开,从里面血淋淋地取出一样活物,他……他有些害怕,也为邵艾担心。
还好有姑妈在。姑妈当年就是剖宫产生的儿子,儿媳最近也才剖宫产为她添了个孙子,邵刚二人在她的安抚下心定了些。
一旦做好决定,接下来的程序医生们就熟门熟路了,基本上“没产妇什么事”。刚强等在产房外的走廊里,望着窗外日渐漆黑的夜色。想起五年前的元旦在波士顿的医院,他也是跟现在这样等待溺水的邵艾被推出急救室。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是他让她的生命得以延续,现在她让他的后代得以延续。也许在外人看来,他不是舔狗型老公,她也非贤妻,他俩很少当众秀恩爱,常年两地分居的状态或许还会给第三者可乘之机。实际上他俩的关系早已像连理树那样在细胞层面上长合到一起,若要切割需要血淋淋的手术。
刚强还在胡思乱想,被医生叫过去,给婴儿剪脐带。手握光亮的不锈钢剪刀,新晋父亲偷偷打量着下方那个紧闭双目、浑身沾满血迹的小外星人。真壮实,那不就是他么?两只小粗胳膊像莲藕,小粗腿如棒槌。一头浓密的黑发湿乎乎地贴在一起,根根韧性,并非大多数婴儿那样的细毛,等洗干吹干后定会蓬成一大团。
在医生的指挥下剪断脐带。那之后没多久,婴儿发出了响亮的哭声。音调并不像刚强想象中那样尖细,有点儿像驴叫。那可不就是他么?可惜还在昏迷中的邵艾听不到,是爸爸最先欢迎剑剑的。
待医生将清洗干净的婴儿交到父亲手中,刚强瞥了一眼产床上闭着眼睛、脸色煞白的妻子,忽然就哭了出来。他已经好多年没这么夸张地哭过,说喜极而泣并不准确,是生理与心理上的双重失控,如同受惊吓后小便失禁。
******
在医院住了一周后,母女俩回家,邵艾爸妈也从苏州赶来。再加上姑妈和新聘的保姆与月嫂,平日总显空荡的大宅子被填得满满当当。新生儿似乎有种“掀掉房顶”的能量,而刚强休假期间还要兼顾党校的期末考试,每次回学校再绕道去深圳的单位待上半天,实在有些头大。
最让他不忿的是,似乎任何时候都有人跟他抢着抱剑剑。她们难道看不出来,剑剑最喜欢被他抱么,即便他没有奶?每回他怀抱着女儿,低头想要亲她,被她肉嘟嘟的小脚踹到脸上,就会顺势捉起她的脚,去给床上的太太看。
“你看最小的这俩脚趾,不是直的,往里面弯。这可不就是我嘛!”
“嗯嗯,”面上的疲色在一天天褪去的邵艾说道,“合着我就是台复印机,别人送什么进来,我负责克隆。”
刚强笑了,“那倒不至于。你看这脚的大小,将来也得是39码。再过几个月还会窜一口小尖牙。脾气也和你一样,是大小姐,你瞧我多随和?”
邵艾于是也抬起一只脚,作势要往他脸上踢一下,然而这个动作必然又牵动腹部的伤口。于是刚强会主动把脸凑到她的脚底挨一下,跟着才怀抱女儿离开。
******
长辈们喝完满月酒后相继告辞,而刚强的六周“产假”也快结束了。正琢磨着怎么找借口再在家里赖几天,却意外地接到吴厅长的电话。
吴厅先是恭喜了刚强,随后话锋一转,“刚强,我打算去跟你们梁区长要人,让你今后两三个月到南朗帮我办件事。”
南朗镇?刚强一合计,南朗虽然隶属中山市,可就在珠海北边儿,离翠湖香山不到半小时的车程吧?
“那好啊,吴厅想我办什么事?”
“替我查一家房地产开发集团,他奶奶的!”一向态度温和、辞藻文雅的吴厅长在电话里竟然爆粗口了。
“无法无天到那么个地步,要不是他们的原总经理向我举报,我还不知情。五年前公司的净资产是四千多万,之后由国营改为民营,资产迅速变为负数。12栋高楼,盖好了7栋,卖得还不错。剩下的马上竣工,评估值最低的一栋六层楼价值是1500元。不是1500万,也不是1500每平米,是一栋楼值1500,哈哈哈哈……这点钱连几块石头都买不到,他糊弄谁呢?”
刚强听得一头雾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直觉这会是广东建筑业迄今为止最大的国资流失案。此时此刻的刚强当然还无法知道,这桩发生在中山境内的案件又跟深圳市的肖市长兜兜转转扯上了关系。一直在尽力避免的冲突很快会以正面战场的形式出现他面前。
“刚强,我不是没派人去查过,阻力重重。中山市的潘市长我也找过……总之,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没问题,吴厅您别急。只要梁区长同意,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