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主任啊,我是个直肠子,”黄先猷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烟叶,塞进烟斗中。一头用嘴吸着,另头拿打火机转着圈点燃烟叶。
“黄叔抽的是什么烟叶?”刚强凑过去问。
“黄烟。”
“那可宝贝了!”刚强羡慕地说,“我爹也抽烟斗,据他说黄烟又叫南雄烟丝,粤北产的最好,他至今也没试过。”
黄先猷点点头,“许主任,像你这样的外来领导我接待过几个,应当说,你比他们强。每回都是带着一笔钱,抱着新奇古怪的想法来我们这里转两圈,只要能糊弄出些算得上业绩的东西回去交差,人就再也找不见了。我们当地人究竟需要什么,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刚强转身面对黄先猷,陈恳地请教,“黄叔,你告诉我喽?”
“种地不挣钱,”黄先猷吐了口眼圈,望着前方的山崖,“早些年还有壮劳力可用,现在是一到务工年龄男人都不见了,女人能走的也走了,剩下五十岁的照顾十五岁和七十岁的。你是要搞什么盆栽吧?隔壁村也有种柑橘的,没多大用处,壮劳力不愿意回来你有什么办法?他们在珠三角的工作是现成的,干一个月能保证领到一个月的工资。回来之后要看天吃饭,满眼望过去都是破烂房子,糟心,待不住。我们其实是希望搞制造业的,但是没有人来投资,帮我们建供销链。”
刚强点头。听媒体说过“海陆丰的地理位置起码可以让内地超过一百个市长羡慕不已”,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人家山东平度大泽山镇,全世界70%的假睫毛都是那里产的,海陆丰怎么就不能走同样的发展模式?
旅游呢?旅游业就更不靠谱了,至今没有一条铁路,机场更是遥遥无期。类似于西方国家那些治安差的社区,基本上只能一代代地萧条下去,没有翻身的希望。因为要改变那些社区所需要的基建投入太大,同样的钱花到别处见效更快,追求政绩的政客们没人愿去淌那滩浑水。
“黄叔,我明白你的意思。在我看来,希望终究要落实到下一代身上,就是国斌、虾仔他们这些孩子。你看我,从家乡出来后,念念不忘的是让老家的亲人过上好日子。有一天等我有这个能力了,我一定会去做!外人终究拿不准的,对不对?没有感情的么,所以什么事还是要靠自己的家人、族人。”
这话说得黄先猷直点头。
“先前,我跟陈市长聊过几次,”刚强接着说,“自己试过,才知道他的工作有多难。不干事儿的人都喜欢挑毛病、说风凉话,其实改变现状哪有想象得那么容易?我也没能力帮你们从根儿上解决问题,我能做的,也只是帮村民筹点儿资金,盖几间新房。杯水车薪,但还是要去做的,是吧?我希望国斌、虾仔他们都能来帮我忙,这对他们也是种磨炼。将来不都是要接你的班?”
眼瞅着警车已出现在前方山路上了,刚强于是结束这次的谈话:“黄叔,你就帮我这次啦!没有你的支持,我什么都做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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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人员倒也没耽搁太久,挨个儿记录了三人的身份证号码、电话和住址。刚强和黄先猷都是陆丰市基层干部,所以没要求回警局录口供什么的。三位警察应当不认识郭采莉,后者照理来说只有警官证,所出示的身份证估计是警队特发、用来掩护身份用的。
刚强同黄先猷告别后,坐进车子的驾驶位。看了下表,跟彭裕生他们约好了十点会面,现在已经十点二十了,等去到后还得解释一下为何迟到,照实说就好了。
“看我干什么?”车开后,他扭头问郭采莉,后者一直在盯着他。
“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她眯起一只眼睛斜睨他,“你是怎么跟那些文化背景差老远的当地人打成一片的?”
刚强一边开车,一边打量着车外的景色。初夏的天空如同十一二岁的少女,晴朗,但蓝得较为温和,不似秋空那般通透。然而午后也许就无可救药地晴转阴、阴转雨。有时他甚至有种错觉——脚下的大地其实是艘船。并非头顶的风云在变幻,是这艘船载着人们穿梭于阴晴各异的空间。
“你瞧那些灌木,”他抬手指了下背阴处的山坡,“假如你生来就在一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又没法挪地方,怎么办?你只能尽可能地利用手边的资源让自己活下去。而生活在阳光普照下的文明人,却喜欢将自己文明社会的法规制度搬到暗处,并奇怪那里的民众为何不肯遵守。”
刚强这并非为黄先猷等人洗白,违法挖矿当然是不对的。可在那些民众的生活中、脑海里,法规制度究竟占了多大的比重?存在吗?对他们来说,日思夜想的是祖宗家法,是如何吃上饭,靠什么挣钱来养活他们的父母和子女。
“我要是出生在这里,”刚强说这话时,后西村的一角正浮现于视野中,“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还不就是同虾仔他们差不多,替黄老大挖矿,又或者帮别的什么人印□□。因为在我的世界里这些不过是谋生工具,是我和我家人下个月口粮的着落。”
郭采莉听到这里吸了口气,似乎要反驳,最终还是放弃了,决定转移话题。“你这个人吧,想法奇特不说,而且完全没有好奇心哎!上次在娱乐厅闹出那么大动静,你后来也没向我打听过那俩人,就当真不好奇么?”
“不好奇,不关心,”刚强懒懒地说,心中想到的是他此次来建设局顶替的那位前任。别瞧不起人家,政绩不政绩的人家至少能全身而退,他刚强可别最终将自己埋在这片土地里。
“错了,你应该关心!”郭警官用老师教训学生的口气说道,“那俩人背后的团伙非同小可,牵扯到港澳和东南亚的一些势力,手上十几宗命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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