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有机盆栽的市场,”刚强说,“今年五月北京将举办首届有机食品展。咱们是来不及参加了,不过这个展会肯定能增加有机蔬菜的热度。等种出来了,有现货在手,再去联系买家会容易些。”
“行!”陈市长盖棺定论地说,像是准备结束这次谈话却又想起什么,欲言又止。“我们市政府过去几年吧,其实也尝试着组织过一些城乡联谊活动。那些村民他们……都不爱来。”
对此刚强并不意外。封闭落后地区的民众对外人不信任,对高高在上的政府官员有警惕,可以理解。你们打着扶贫、科普、劳教的旗号去找人家,谁都会有抵触心理。还是得从私交上入手,打通“信任”这一关,其他的才好办。
无论如何,这次的会谈已达到预期目的。刚强起身向陈市长致谢、告辞,走到门口处又被叫住。
“刚强跟吴厅长熟吗?”
陈市长这话像随意出口,但刚强怀疑他早就想问了。选在他出门前,且称呼刚强的名而不是许主任,目的是同先前的公事分开,类似英文里常说的 off the record. 官职越高,说话做事越需如履薄冰,刚强又学习了。
然而这个问题不好答。刚强这次被调来陆丰建设局,是省建设厅的吴厅长和省公安厅的殷副厅长商讨的结果。说“不熟”是不合适的,他公务员转正没多久,去年这个时候还在课堂里读书呢,正常说来起码过个三五年头才有可能坐上主任的位子。再说了,将来若是被断章取义地传到吴厅耳朵里——刚强表示跟他老人家不熟,误会就大了。
要说“熟稔”,非亲非故的。整个海陆丰一带交通和城建落后,陈市长申请各种项目免不了要找吴厅长批条子,你刚强能帮得上忙吗?所以还是陈述事实吧。
“说来也巧,我就是大一去阳春市政府实习那次,赶上吴厅长前来视察工作,这么着认识的。毕业后考上公务员,跟着厅长家的公子在市局工作,同厅长时不时能见上一两面。”
交往呢确实是因公事而起,走的正规渠道。至于关系是远是近,就请听者自行判定吧。
“好,呵呵,”陈市长笑了,“小伙子不错,挺像我年轻的时候。”随即又摇头,“不不,我年轻的时候比你傻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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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周六那晚,刚强请陈友军牵线,约虾仔和大联哥来汕尾市中心一家娱乐厅玩。陈友军是生意人,将两个年轻人带到目的地后,自己忙去了。刚强招呼小伙伴入内。这家娱乐厅搁广州够不上档次,在汕尾就算豪华场所了。宽敞的一大间厅堂,一侧有吧台,当中有几张小圆桌和一张大台球桌,角落那边还能点歌唱歌。
刚强去吧台点了三杯可乐,三人就靠着吧台的凳子聊天。大联哥是刚强去后西村时最早和刚强搭话那位,个高体健,神情戒备。虾仔要瘦小些,快到膝盖的竖条纹短袖衫让他显得更加纤细。腰间依然缠着那条宽皮带,柳眉细目的让刚强想起吉吉。
“虾仔平时都干些啥?”刚强问。见虾仔两口喝完一大杯可乐,又给他叫了一杯。
“呃,也就是帮家里干些杂活,有时候跟着黄主任挖矿什么的。”虾仔说完这最后一句,身旁的大联哥警告地瞅了他一眼,虾仔连忙抬手捂住嘴。
挖矿……刚强这回明白了。上周去后西村吃午饭时提到村委会主任黄先猷,彭裕生等人默不作声。结合农田附近的那些大坑,刚强猜多半是黄先猷拿着宗祠收上来的钱,侵吞耕地和林地用来挖矿。这是违反规定的,然而刚强决定不多管闲事。他的目标是帮村民盖房、致富,如果节外生枝把违规的村干部抓起来,那他的工作也无法继续了。最后一拍两散,刚强被调走,倒霉的还是当地的百姓。
“虾仔钟意什么类型的女仔啊?”刚强转移话题。
“女仔……”虾仔两条眉毛向上弓起,屏住呼吸朝四周看了一圈,再吐出口气,“长得好看的。”
刚强同他一齐咯咯地笑了。“你行的,我看好你!我有个兄弟和你长得挺像,现在已经是偶像剧明星了。”
“真的?强哥认识的人也都好厉害哦!我猜强哥的女朋友跟港姐那么漂亮吧,什么时候带给我们瞧瞧?”
“女友?”刚强背靠着吧台,双肘后撑在台面上,如同车展广场上的充气人后心处被扎了个洞。“第一个嫌我不够爱她。第二个处了三年,跟别人好上了。第三个……”
第三个根本没给他机会,也许是明智的决定。刚强打量着周边的这些人和物,与远在波士顿读硕士的邵艾完全是两个世界。无论有没有方熠存在,他俩的人生轨迹无疑是在渐行渐远,今后注定也不可能再产生交集了吧?
“走,咱们去玩场桌球。”见先前一直有人占着的台球桌空了下来,刚强打起精神,领着两个年轻人走去球桌。“你们玩过没有?”
“这种,就没玩过,”原本沉默不语的大联哥兴奋地盯着球桌,呼吸短促,十个指头敲着裤子两侧。这些穷地方的孩子还没到务工的年龄,家里也不会有闲钱给他们去正规桌球室挥霍的。刚强猜,最多去过一些业余爱好者的山寨球室,拿东拼西凑的球和球杆过把瘾而已。
“说说我个人的体会啊,”刚强一杆开球后,开始介绍经验,“打桌球和打拖拉机有共通之处,都是种烧脑运动。拖拉机想打好不仅要记牌,还要会谋划,根据对手打出来的牌猜测他手里剩下的。桌球呢,初学者考虑的只是将当前某个球打入洞,其实比这更重要的是目标球入洞后、你主球停住的位置。也就是如何将下一个甚至下下个球都打进洞。若是斯洛克,还要琢磨着怎么给对方创造障碍。”
这些经验是吴俊传授给他的,然而当刚强口里复述时,内心忽然意识到——人生不也是类似的经营策略吗?不能光考虑如何攻克眼前的难关而忽视了整件事对大局和未来的影响。假如他成功帮后西村民开发出第二产业,会不会因此动了谁的蛋糕,被人记恨上……
刚强暂停思绪,因为他的注意力被前方酒桌旁坐着的一个熟人吸引过去。一个穿着亮片吊带背心的年轻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