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个例外。是才成立不久的公共关系部主任,二十七八岁,叫曲雅蒙,大家都背地里称呼她“翘翘”。首先是头发翘,中短发烫的大卷儿朝四面八方支棱着,让人想起电视里那些贵妃皇后老佛爷头上戴的凤冠。眼角上翘,睫毛外翘,屁股后翘。胸嘛,刚强还是个单身汉,不知道有没有特殊的内衣可以把女人的前胸像火炬或甜筒冰激凌那样支起来,反正不是种自然的状态。
公共关系……倒不是刚强歧视这个专业,更非歧视女性,他的前女友李舒涵就是暨南大学国际关系专业的学霸。只是刚强认为这位曲雅蒙小姐以身作则地曲解了“公共关系”这四个字的含义。在他看来,政府设立公共关系部门是为民众服务的,用信息传媒手段与民众进行双向沟通,及时应对突发的社会危机,获取民众的信任和支持,并为政府树立一种积极文明的形象。
而曲小姐的解读显然是把自己当成了交际花。每天她一进大楼——大概因为化妆占去了太多时间,总是比别人来得晚——谁不幸在楼道里碰上她,便如同瞬间被搬运到戛纳电影节开幕式,聚光灯照在红毯上,耳中甚至能听到喀嚓喀嚓的快门按动声。这也随她便了,如果不干刚强的事,问题是曲小姐不让人清闲。
每日午饭后要么拎一袋零食,要么捧着杯奶茶,反正都是指使她科室里那个倒霉的女科员去买的,去些个脾气好的中青老男领导、男同事办公室串门。门倒是打开的,说啥不怕给外面的人听见,尺度拿捏在让人讨厌但还不至于把她轰走的边缘。比如“我猜你太太年轻的时候一定是很漂亮的,可不能等人家成了黄脸婆就嫌弃人家了呦!”
那天刚强正在复印某科室的出差报销收据,要把一张张小纸条按照时间顺序排好,平铺在复印机上,不是什么技术活可也需要专心。曲雅蒙穿着件斜开叉的裙子出现在门口,手里攥着个布发卡打量了刚强一会儿,随后倚在门框上对他说:“这大学生好不容易放个暑假,还要外出实习啊,不陪陪女朋友什么的?我要是你女朋友肯定会生气的哦,呵呵呵。”
见刚强低着头不睬她,曲雅蒙也自觉无趣,只得说正事:“我下周有封快递,非常重要的哦!你帮我留意着点儿啊,一收到马上给我送去。”
刚强抬起头,冲她挤出一个微笑作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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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留这种闲人在这里胡闹?”
那天食堂的钱婶儿来刚强这里寄信,刚强见周边无人,偷偷问她。钱婶儿和刚强同为河北人,上次刚强给她送信的时候发现的,认了老乡。“一天到晚叽叽喳喳,要我说,开了她算了。”
其实何止叽叽喳喳呢?她手下那个女科员一点儿鸡毛蒜皮的事让她不高兴了,走廊里站着被当众训到泪如雨下。
“嗐!”钱婶儿拿大厚眼皮子扑了他一下,“开谁也不敢开她呀,她不是、那什么……”钱婶儿伸出右手食指,朝着斜上方的屋顶狠狠捅了三下。
哦,刚强是个一点就透的人,心知这是上头有关系罩着呢。反正到此为止这位曲小姐也没惹到他,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然而接下来发生的那件事触动了刚强的底线。
那是第二周的周五,刚强正准备下班后回广州,杂务科的刘科员接到个电话,叫刚强来听,是牛珊珊打来的。刚强这份实习工作就是珊珊介绍的,来之前知道牛书记的家安在增城,周边其他城市也有房产。暑假一开始珊珊便陪母亲去海南玩,这还是她第一次打电话来找刚强。
“想跟你打听个事儿,”电话那头说。在刚强的印象中,牛珊珊同人说话虽不至于盛气凌人,可不缺底气和自信。此刻在电话里的声音不像她本人,又或者感冒鼻塞了?
“我爸爸下周要去泰国出差,你知道吗?”
“听说过,”刚强答道,是吃饭的时候听秘书部实习的通尼说起这事。牛书记要带三五随同去泰国交流访问一个星期,重点是学习人家怎么发展旅游业。
“那你能不能帮我查下,”鼻塞外加颤音,珊珊像在竭力控制着什么,“有个叫曲雅蒙的女人是不是也要跟去着?”
“对,她也去泰国,怎么了?”刚强没过脑子地说道。曲雅蒙本就是个咋咋呼呼的类型,公费去泰国少不了吃喝玩乐,怎么可能守得住口?事实上,刚强怀疑她目前正在等候的那封“重要邮件”就跟这次旅行有关。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刚强脑光一闪,明白了!终于知道这位曲小姐的后台是谁了,要不然敢如此嚣张呢?想来牛书记作为增城市的一把手,即便太太不在身边时也不敢公然和别的女人搞在一起。眼下中央查得严,干部们去其他城市出差都得小心翼翼。可到了国外就不一样了啊,只需找个由头把其他随行人员支开,谁还会那么不识相地去打探领导的私事?而珊珊和她母亲就算知道实情,顾及牛书记的事业也不能公然闹到单位来。
牛珊珊还是没说话,可刚强能看到她一手攥着话筒,另只手静静抹眼泪的样子。要说刚强是北方农村长大的,粗鲁、大男子主义这些毛病都沾一点儿,但大概由于出身底层的缘故,十分看不得弱者被欺负。否则上次邵艾在自习楼被人尾随他也不会出头了。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他温言软语地冲话筒说,“我再帮你问问啊。”
挂上电话时,若是有人在这时候冲进屋,定会被刚强眼中的寒光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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