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真的俞岱岩葬身于谢逊之手,那他和谢逊这辈子只可能是不死不休。
殷素素奇道:“我是瞧着大哥右手手心里有一道伤疤,但我问过大哥,大哥只说他不记得了。”
张翠山道:“那些打打杀杀的,大哥要是能忘了,也是件好事。”他凑在素素耳畔道:“三哥当年应该是喜欢白姑娘的。白姑娘的剑因为这件事断了,他就亲自给白姑娘挑了把好剑,后来还给峨眉那边送过信和糕点。要不是三哥后面受了那么重的伤,说不定……唉,我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当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好像明白了不少事情。”
殷素素没料到还有这种往事。她想到当初俞岱岩身残也有自己的责任,再想自己可能无意中阻断了一份姻缘,只觉得自己欠武当的债无处可还清。她心中的不安无法向丈夫诉说,只能拙劣地转移话题:“无忌瞧着怪冷的,我再给他加床被子。”
她猫着腰起身,给无忌盖好被子后却是一愣。
窗缝之中,殷素素看见两个身影相拥在一起。
她不确定他们两个人抱了多久,只能看到俞莲舟一只手环住了对方的腰。那力道应该不小,因为衣服上都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褶皱。白鹤鸣双手揽着他的肩,或许是在说些什么。俞莲舟脸上的表情依然不多,然而他整个人好像是和黑夜与湖水融为了一体,显得异常的平和柔软。
殷素素有一种无意中知道了江湖秘辛的感觉。她慢慢地回头,只见自己丈夫还是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对上她的视线,呆头呆脑的张五侠傻傻地笑了下,张开双手道:“素素,来睡觉了。”
她在内心翻了个白眼,然后毫不犹豫地窝进了丈夫的怀里。
“你真傻。”殷素素嗔道。张翠山不知所以,笑道:“我怎么又傻了?”殷素素哼了一声,小声道:“你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天下之间比你更傻的人再也没有了!”
连自己师兄弟的情感关系都能搞错,还有比你更傻的人吗!
然后殷素素就知道了,张翠山其实不是傻。
他只是太天真了。
白姑娘来的及时,走的匆忙,次日就不见踪影了。后续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事。就是因为太和平了,才会一时之间失了警惕,弄丢了无忌。殷素素心急如焚,生怕那掳走无忌的人将诸多残酷手段加在孩子身上来逼问谢逊下落。只是俞莲舟和那人对掌受了内伤,她自己也因为受寒而生病了,眼下最好的计策只能是赶快前往武当山向张真人求助。
好在武当内有张松溪神机妙算,殷梨亭又及时赶到,这才没让他们的情况雪上加霜。殷梨亭本来就与张翠山关系甚好,眼下久别重逢更是恨不得与张翠山同榻而卧,彻夜畅聊。殷素素见到这位师叔,只觉得又可爱又好笑。
俞莲舟也打趣殷梨亭:“你五哥如今已经有了嫂子,你当还是十年前吗?”说到这,张翠山忽然福至心灵,问道:“我记得当年师父似乎有想给六弟订门婚事的意思。我离开的突然,也不知道最后是订了哪家姑娘?我是不是能喝上六弟的喜酒了?”[3]
他本想这应该是件好事,谁知他如此一问,殷梨亭和俞莲舟俱是一阵沉默。殷梨亭撇开了头,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殷素素猜这婚事可能是黄了,又见着张翠山手足无措,忙打圆场道:“哎呀,六叔一表人才,人品武功皆是上佳,只要想成家,何时不能成呢?”
只听得殷梨亭低头道:“也不是这样……”
坏了,殷素素想,可不会是殷六侠喜欢人家姑娘,人家姑娘不喜欢殷六侠吧。不过这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因为殷六侠虽然年纪与他五哥相差不多,武功也高,但面上还是一副稚弱的样子。江湖儿女一般会更喜欢成熟的男子。
此刻俞莲舟才解释道:“此前师父给六弟许的亲是乃是汉阳金鞭纪老英雄的掌上明珠。纪姑娘是峨眉门下弟子,练武多年之后决心出家,故而后面峨眉向武当解了婚约。”
张殷夫妇二人听了皆是一惊。殷素素心中尚在犹疑,只听得张翠山道:“这,这……武当峨眉同气连枝,本是为了结两家之好。怎么峨眉那边没劝劝纪姑娘……”一般江湖儿女甚少订婚,但一旦订下来,除非有严重意外,都是要守约的。峨眉武当都是大派,少一个弟子多一个弟子一般算不得什么大事,灭绝师太怎么会允许这种已经订婚的弟子出家?
殷梨亭听到这个,反倒笑了。他安慰张翠山道:“五哥勿气。师父常和我们说福祸相依,我一开始不明白,后来也想通了。我和纪姑娘并非天生一对。若不是解了这婚约,恐怕我还遇不到我的姻缘呢!”张翠山听得前半句眉头紧皱,听见后半句则喜道:“听这话,六弟现在可是有心怡的姑娘了?”
夫妻二人正竖起了耳朵想听殷六侠的心上人,却见俞莲舟咳嗽两声,道:“这些事情,等到上了武当山再说吧。”又对殷梨亭道:“此事不急,等回去之后再和五弟说吧。”
明明刚刚还是亲得很的师兄弟,殷素素却微妙地从眼神交互中察觉到了一丝交锋的味道。
只听得殷梨亭轻轻道:“二哥说的是。外面人多口杂,容易给她带来误会。”
四人在客栈中暂歇一夜,第二日张松溪也赶到了。原来正是他早早预料到五凤刀和三江帮要来找张殷夫妇二人的麻烦,自己先施恩这两派,又提前派了殷梨亭来接应,这才免得武当腹背受敌。
师兄弟四人长谈了一晚上,但对那个假扮元兵,掳走无忌又打伤俞莲舟的高手还是没什么线索。殷素素知晓他们还是没有头绪,忧心忡忡。张翠山不愿她如此消沉,安慰道:“二哥说那人功夫有些邪门,或许师父会认识。他们还说,白姑娘之前有和蒙古人交过手,她或许也知道一些。”老说这些也无异于事,他转移话题道:“对了,他们好像都知道六弟的心上人是谁,但我昨晚问了他们半天他们都不说,你说这是为何?”
这是为何呢?殷素素也不知道。若说是不当着她这个“外人”说,那还有理,但他们师兄弟四个关起门来说话,为什么不告诉张翠山呢?就算殷梨亭喜欢上了什么不该喜欢的人,譬如像她这样的魔教子女,再过分一点什么寡妇人妻,师兄弟之间也是可以说的吧……
上了武当,她发现自己欠这位白姑娘的情分似乎又更深了一点——原来俞岱岩的断骨接了两次都是托了她的帮忙。俞三侠虽然被耽搁了几年,武功不如其他师兄师弟,但如今已经能习武,几乎与正常人无异。她心中几乎要和武当其他师兄弟一样高兴,却是有一个疑问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为什么俞二伯只和他们说了俞岱岩痊愈,却没说是谁帮忙的?白姑娘不是和他很熟吗?
后来回想起来,她只觉得真相近在眼前。
如此想着,待到张三丰百岁寿辰,各大派为了谢逊和屠龙刀的下落,都齐聚在武当山。七侠见着今日之事大为棘手,俱是担忧不已。殷素素也忧愁,但见着张翠山还在打趣殷梨亭,追问他心上人是谁,心里又觉得有些好笑。
正说话间,小道童又来报道:“峨眉门下弟子静玄师太,率同五位师妹,来向师祖拜寿。”听得是峨眉派来了,屋子里所有人都站起来了。张翠山心想,六弟同峨眉弟子解除了婚约,出去迎接难免尴尬,便道:“我去迎接吧。”
谁料俞莲舟先主动开口道:“我与峨眉派相熟,我去吧。”又听俞岱岩劝道:“今日不同往日,大哥二哥稳坐遍好。我功力不怠,但辈分应该还够。更何况鹤鸣救了我的命,我去迎峨眉派也算合情合理。”
等等,三伯他喊了什么?
殷素素心里咯噔一声。非但是她注意到了,七侠里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宋远桥好似叹了口气,道:“那就三弟去吧。”
她看了眼还在懵懂之中的张翠山心想:可能五哥也不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