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到站时,已接近深夜零点。
滂沱大雨偃旗息鼓,台风卷着气流渐行渐远。此刻站台仍灯火通明,由于新干线部分停运和延误的影响,不少旅客根据站方安排换乘分流大巴离开,或选择就近酒店暂住一晚。目前仍滞留在车站内的旅客稀稀拉拉,冷冷清清。
夜色浓郁,疏星零落,报站提示音乐响过几遍,引擎轰鸣乘风穿堂而来。里见昭奈倚在站台立柱边打了个哈欠,她拧眉,带着几分不耐烦掏出手机查看时间。
二十三时二十五分。
好慢。
她正准备打个电话,对面的扶手楼梯有人轻快灵巧地跃上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把清朗悦耳的嗓音亮在近前:“啊,真巧。一上来就碰见你们了。”
“不巧。”
优木宁子抱臂坐在连排候车椅上,剜了里见椿一眼冷冷道。
“我们就是在等你。”
里见昭奈无奈地推推眼镜。
“那多不好意思。”
话虽这么说,里见椿脸上看不出半分不好意思的神色。他桃花眼一弯,兴高采烈道:“你们知道吗,我刚乘坐的那班车一整节车厢只有我一个乘客。不仅延误了好久,开到一半还停电了,里外都黑漆漆一片,只有应急灯闪着白光。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呢,真好玩儿。”
“难怪你这么晚,”里见昭奈轻叹一声,“晚饭呢?怎么吃?”
站内商场最晚营业至晚上十一点,此时早已打烊。
“嗯……今天不想做饭啊,”里见椿伸伸懒腰,竖起一根手指提议道,“边走边看吃什么怎么样?”
“哈?”
里见昭奈对这个不靠谱的想法产生强烈质疑。
“现在上楼,快的话我们还有最后一班JR可以赶,”她迅速抛出规划,“先回香樟树之里,市中心不愁饭店。实在不行,还可以考虑居酒屋和冰箱里的速冻饺子。”
“速冻饺子啊……”里见椿拖长声音复述一遍,他笑容可掬,用金钱投下否决票,“才不要。走走看看,我请客,如何?就当庆功宴。”
里见昭奈一顿,扭头去看始终保持沉默的优木宁子。
“我没意见。”
宁子摊手,爽快地选择随波逐流。
里见昭奈咬咬牙。
“……好吧。”
不吃白不吃。
她勉为其难,舍命陪君子。
二十分钟后。
三人站在流动拉面夜宵车前。
雨停了,地面尚未干透。檐角仍挂着水珠,街头巷尾浸在雨后青草湿润的芬芳里,在湿意氤氲的红绿灯路口,一位老者正在无人的拉面屋台前左右忙碌。
一灯如豆,摇晃在拉面车顶。沸水蒸腾的热气腾云驾雾,缠绕上昏黄暧昧的光线,朦胧地模糊光的边界。
拉面诱人的味道飘过来,三人不约而同捂住了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好香。
那厢老者注意到他们,和颜悦色地招呼:“要来一碗拉面吗?”
“好啊。”
里见椿率先上前,昭奈与宁子紧随其后,依次在屋台前的一字长凳上落座。
“这么晚了还出摊,真是不容易呢,”里见椿自然而然开始和老板套近乎,“我要盐味溏心蛋拉面,谢谢。”
老人年过七十,佝偻着身子,穿着红黑相间的围裙,头上包一块波浪纹靛青汗巾,白色袖套拉至小臂。他肤色偏深,鹤发鸡皮,闻言从屋台温暖的蒸汽里抬起头来。
“可不是么,”老人笑容慈祥,“但看到远道而来的客人吃面露出的笑容时,老夫就感到很幸福啦!那么,两位小姐想吃什么拉面呢?”
“鲣鱼汁冷面,谢谢。”
宁子把简易的木板菜单递给里见昭奈。
不愧是猫舌头。
里见昭奈心中暗叹,笑着放还菜单:“我要酱油豚骨拉面,谢谢。”
“请稍等,拉面马上就好。”
老者抽开左侧木立柜的抽屉抓出一把面条扔进锅里,长柄不锈钢勺向一字排开的三只龙纹囍字碗盛入文火慢炖的高汤与酱油。
里见椿支起脑袋,歪过头看向昭奈,好奇问:“怎么样?原田小姐那边是不是很有趣?”
“你自己看吧。”
里见昭奈从包里掏出一个透明玻璃牛奶瓶,里面封存着那株生机勃勃的晚香玉。
“哦……”里见椿拿起瓶子端详,“危险的快乐。”
“晚香玉的花语?怎么突然说这个。”
“嗯哼,晚香玉以人的思念为食。思念越是深重,开得就越是茂盛。”
铁锅内传来咕噜噜的沸水声,老人娴熟地掀起锅盖搅拌捞面,切开一颗溏心蛋。
里见昭奈收回视线,接着道:“等彻底沉溺于晚香玉所带来的幻象时,它们就会把人吃干抹净,寻找下一个宿主。”
“没错,所谓情深不寿,对宿主来说,正是‘危险的快乐’。是传染性和繁殖力都很强的一种花哦,”里见椿笑眯眯接话,紧接着想起了什么,开始唉声叹气,“唉,怎么偏偏是晚香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