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见椿关店动身的时候,刚巧迎上一场骤雨。
台风依旧毫不留情地摧残着这座城市,他挎着黑色单肩包,撑起宽大的透明雨伞一头扎入雨幕中,跟着人群随波逐流缓慢向车站移动。青年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穿情绪。惯常含笑的艳丽桃花眼低垂着,如秋水沉静,清冷疏离。斜风冷雨扑面而来,耳畔的蓝绿色羽毛耳坠于风雨中乱舞,却半点没有被雨水打湿的迹象。
新干线站台人满为患,四处都挤满了因台风列车延误停发而滞留的旅客。无处堆放的行李铺满进站楼梯,不少疲乏的旅客席地而坐,或坐在台阶上把头歪在扶手旁小憩。他倚在车站的立柱旁等候前往鸣屋的新干线发车,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好消息是,台风的影响在逐步减弱。所以尽管延误,还是有发车的希望。
由于昭奈破局,所以佐藤慎的委托当仁不让地落在了他的肩上。虽说对于昆虫不算特别感冒,但至少不抵触。截至目前为止,他仍对这个委托抱有几分兴趣。
里见椿悠闲地左顾右盼,被角落里成排摆放的扭蛋机成功吸引了注意力。他挑了一台和眼缘的,从可达鸭钱包里取出三枚硬币塞了进去。
咔嚓。
扭蛋掉落,他伸手取出。
是一只浅草绿配奶黄的游乐园天鹅船造型微缩摆件,看说明书上写,放进水里还能游起来。
可惜不是他想要的黄色鸭子船,看来这一趟他的运气一般。
里见椿耸耸肩,将天鹅船扭蛋顺手塞进包里。
“现在是广播通知,现在是广播通知。感谢各位旅客乘坐新干线,受3号台风影响,新干线部分停运,我们将竭尽所能保障各位旅客出行顺利。前往鸣屋的乘客,请乘坐恢复运行的西鸣铁道专线。前往伏净的乘客,请……”
迟到已久的报站音乐终于响起,等待一个半小时后,里见椿终于搭上了前往鸣屋的列车。他支着头靠在车窗上,窗外景物飞速倒退,天空一派阴郁的蓝灰色。
历经两小时,他顺利抵达鸣屋。
就是这里。
佐藤慎的住所。
里见椿仰头。
眼前是一幢再普通不过的十层公寓建筑,浅豆沙色外墙,户与户之前使用挡板作为隔断,一层有六户人家。他对着地址走到二楼中间,按响门铃。
“叮铃——”
门铃落下时,房门应声打开。
一股混杂着酸味和肉类腐烂气息的浓烈腥臭扑鼻袭来,里见椿呼吸一窒,被硬生生逼退半步。
“来了。”
出现在门口的男人年约三十岁上下,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通红双眼。他比里见椿稍矮一些,怀中抱着一只闭目酣睡的小猫。青紫色皮肤黏连在消瘦的骨头上,原本清隽的面容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头发凌乱,形容憔悴。
最显眼的,是他挺着一个和身材极不相称的浮肿肚子。
肚子形状浑圆,大小直逼幼稚园里的羊角球玩具,凸起若隐若现。裹在身上的贵价T恤紧绷到极致,只要有一个多余的动作,衣服就会立马开线。
这颗肚子给予了他极大痛苦,迫使他只能一手扶住肚子倚门借力才能勉强站稳。看见里见椿时他话音一顿,下意识往回一缩,似乎不愿让这样的自己被人撞见。他皱着眉偏转身体,上下打量里见椿,疑惑地问:“请问你是……”
“耶梦加得,香樟树之里,”里见椿言简意赅地做自我介绍,他笑得一团和气,语气是惯常的轻佻,一边却强硬地挤进门登堂入室,“请问是佐藤慎先生么?是我接下了你的委托。”
男人戒备的眼神出现一道裂纹。
*
啪嗒。
原田幸子轻轻推开女儿卧室的房门。
里见昭奈在这一瞬间屏住呼吸——
想象中怪力乱神的画面并没有发生,这看上去不过是个温馨干净的女孩卧室。只是在开门带起风的一刹那,馥郁芬芳的花香再次袭来,让宁子也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阿嚏!”
优木宁子皱着眉揉揉鼻子。
“伯母似乎很喜欢花呢,从一进来就闻到了很浓的花香味。”
里见昭奈没有急着进屋,她与原田幸子并肩站在门口,微笑着旁敲侧击。
“倒也不是喜欢,”原田幸子表情略带几分踟蹰,“只是……”
她噤声,领着昭奈二人进屋。
房间粉刷成温暖的奶杏色,白色纱帘被风吹起,轻柔漫舞。窗边的书桌擦拭得不染纤尘,能够看出主人的用心。在窗台一角,同样摆放着一瓶淡粉色的小花。
房间中央是一张小型双人床,被单铺成素净的蓝白格,一位少女正静静躺在床上。
原田幸子走到床畔坐下,动作小心地为女孩儿掖了掖被角。
“三年了……小栗已经这样沉睡三年了。我和丈夫去过很多家医院,医生无一例外告诉我们,她的身体很健康,没有任何异常。可她无论如何就是醒不过来……”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从希望,到绝望,再到希望。
每当想要放弃的时候,看见床上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呼唤她的女儿,就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循环往复,无法挣脱。命运扼紧了她的咽喉,痛苦无处诉说,连尖叫都只能委顿成叹息。
原田幸子神情哀伤,嘴唇翕动着,近乎恍惚地喃喃自语:“小栗是不是也累了呢?是不是就这样放弃会比较好……”
里见昭奈细细打量床上的少女。
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少女睫毛卷翘,面色红润,恍如童话中陷入沉睡的睡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