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颤颤巍巍抬头,皱纹深刻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笑意。看见昭奈,她连忙侧身让了让,热心道:“哎呀,姑娘也是来参加宴会的吧?怎么现在才来,都快开始了。”
原本正要出来的她又迈了回去,还不忘招呼昭奈:“快,快进来。”
“不,我就不……”
昭奈赶紧抬手推距,却被老妇人一把握住手腕,径直拉进殿内。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老妇人脸上依旧挂着慈祥又带着几分微妙的笑容,没有第二个表情。
里见昭奈冷不防被她大力扯住,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是摔进神社。大门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关上,动静大得她一激灵。
“哎呀……有新人要加入宴会吗?”
昭奈刚站稳脚跟,就听见一道如怨如诉的声音。
“太令人高兴了……呜呜……”
尖锐,沙哑,含混不清,有气无力,仿佛飘摇在风中的烛火,下一秒就要断了气。
是一名的男性老者声音。
里见昭奈定睛一看,随即被眼前大殿的宽敞程度震撼了一下。与外面的狭小破落形成鲜明对比,殿中设约三十组低矮的和室桌椅,环形摆放。正中央是一株几乎贯穿神社屋顶的参天大树,树上坠满白色“之”字形纸垂,树下烛火幽幽摇曳。蜡烛与座席之间,留有一大片空地。
方才说话的男性老者瘦骨嶙峋,脑袋上破了一个漆黑的大洞,坐在昭奈对面,正不时发出凄恻的呜咽声。
“好热闹,好开心,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里见昭奈不露声色地冷眼打量着他。
哪怕说着高兴的话,老者的眼泪也没有断过,不停用手背拭着眼泪。
至于方才的老妪,进了门也仍然背着那一包巨大又笨重的易拉罐,脸上的笑容——不,乃至嘴角勾起的弧度都丝毫未变。
“姑娘,姑娘,快入座吧。”
“谢谢,但我就不必了,”里见昭奈摆摆手,“我马上就走。”
“急什么呢。”
老妪枯瘦如柴的双手握住昭奈肩头,猛地将她一把按下。
“坐吧,坐吧,来都来了,就别急着走了,歇歇脚也是好的。”
老妪手劲大得出奇,里见昭奈被一下子按在无腿和椅上,疼得龇牙咧嘴。
她皱眉回头,发现老妇人正带着那渗人的笑容盯着她。
烛火幽幽,拭泪老者哽咽着开口:“我们孤苦惯了,好不容易宴会能来几个人,你又急着要走,就不能体谅一下老人家的心情吗?唉,现在的年轻人啊……”
“老头子,快别那么说,人家姑娘也是初来乍到,别吓坏人家了,”老妪为昭奈斟了一杯茶,“来,喝吧孩子,暖暖身子。”
里见昭奈连忙道谢,她倾身接过,双手端着茶盏,假装饮茶,实则悄悄将茶水泼在了袖子上,倍感心痛。
这条裙子她还没穿过几回呢……
中央的烛火晃了晃,树上垂落的白色纸垂无风而动。老妪抬头看了看,缓缓道:“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起初,我只记得那天半夜里,实在饿得不行了,我出门拣纸壳子想要卖点钱,好第二天换点东西吃。天冷,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好心人给了我一个馒头,”老妇人幽幽叹息,“那肉馒头可真好吃啊……可惜一把老骨头,也没福气享受,没吃几口就头晕目眩,吐得直接晕过去了。
“等醒来时,我看到我躺在地上,周围没有人。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回到躺在地上的那个我身上去不说,到头来到哪儿都得背着这些易拉罐。”
听上去也是可怜人。
里见昭奈的心不由软了一下。
但是……肉馒头?
她片刻疑心,还未细想,就听老翁接过话头。
“可不是么,”那厢老翁还在啜泣,“无儿无女无友的,就连死了也没人关心。我在家里磕破了脑袋,孤苦伶仃躺在地上一个月才被人发现,光想想就觉得太难过了……呜……”
确实挺难过的。
里见昭奈点点头,望向对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悯。
“还好有主人愿意收留我们这些无缘佛。”
说话间,一个穿着白色和服的男童蹦蹦跳跳来到席间,掀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双手托腮,无邪道:“还是茜空主人待我们最好了。”
里见昭奈留意到这个男孩始终面朝前方直直瞪着眼睛,眼神不聚焦。不管语气听上去多么雀跃,脸上始终毫无表情,面部肌肉的牵动极其不自然,就像戴了个假面具一样。
而且……
她的视线向下扫去。
说是“蹦蹦跳跳”,但这个男孩没有双脚,自踝关节以下的部位被某种锐器齐齐砍断了。
说话间,殿内骤然一亮。正中央烛火光芒大盛,美轮美奂,金碧辉煌,将整个大殿映得亮如白昼。参天巨树飘落点点金芒,美不胜收。
各色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出现在每个人面前的和室矮桌上,远远传来鼓乐阵阵,欢声雷动。原本空余的数十个位置眨眼间座无虚席,坐满身着狩衣和服的人。觥筹交错,席间应和声、道喜声此起彼伏响起。
“有茜空大人才有我们的今天。”
“是啊,多亏了主人的招待。”
“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言谢呐……”
“哎,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参加宴会了,幸好有主人在,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和执念了。”
“是吗?那可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里见昭奈眼见时机不对,慌忙起身。
“婆婆,我看我还是……”
老妪依旧挂着与方才如出一辙的笑容,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宴会开始了。”